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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野车一路疾驰,向着总军事基地呼啸而去。少年简单地概括了自己前一个月所经历的一切,夜蛾正道心底掀起惊涛骇浪,连带着车开得都不太稳当,直到少年略有些不耐地开口询问是否需要他来接手,夜蛾正道才强迫自己把心思重新放回到方向盘上。
“啊……原来如此。”他总结道,心里不由得对后座的少年产生了一些猛汉特有的奇怪柔情,“也就是说,刚刚那种状态是因为……某种心理疾病?”
五条悟偏头看着窗外,不轻不重地嗯了一声。出于考虑,他并没有告知对方有关“血母”的一系列秘密。这种事情,还是他自己知道为好。
夜蛾正道透过后视镜看了五条悟一眼,刚刚少年与巨人搏斗的画面适时重现在脑海中,他总算想起来自己将对方带回来的目的。
“既然是想晋升的话,要不要考虑成为我的学生看看?”
蓦地被抛出这么一个问题,少年很显然有些讶异,夜蛾正道接着说道:
“我看你刚刚的表现,可以说是非常优秀,所以很欣赏你。由我来指导你,晋升官职绝对会快很多。”他谆谆诱道,将心底那一点哄骗未成年小孩的愧疚悄悄抹去,“但是——Alpha军官的申请表我不会帮你填写。”
他话题一转,进而说道:“在我这里,晋升凭借的,只能是实力。”
五条悟心下一动,大脑飞速运转起来。
过去的一个月里,他虽凭借着出色的表现在士兵中赢得了极高的拥护值,甚至能让原先据守西1交战地的那个普通军官为他写信提出诉求,可同时期的Alpha军官早已被两大家族通知到位,信件被频频阻截,五条悟立的军功也悉数被人压下,继续待在这里,走马上任的下一个Alpha军官无疑也会做出同样的行为,晋升之路暗无天日,更不用说普通士兵想要靠军功晋升本就难如登天。
“我答应你。”少年最终说道。
“——我只要一个、足够让我自由选择命运的权力。”
——
一年之后。
“好的,我知道了。”夜蛾正道对着有线电话另一头的人应声道,稍微整理了一下桌面上的文件就准备起身出去。
办公室沙发上窝着的女孩抬了抬眼,“你要去哪?”她问道。
“集训那边说悟今天没有过去,问我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夜蛾正道简单概括了一下,给自己披上了军大衣,“我去悟的宿舍看看。”
家入硝子露出有些微妙的表情,她从沙发上直起身来,看夜蛾正道已经将手指搭上了门把手,才慢吞吞地开口道:
“……没出什么事啦……”
夜蛾正道额角一跳,顿时感到一阵诡异的头疼,“你们……又闹矛盾了?”
“没有、没有闹矛盾。”家入硝子移开了视线,拉长了声音回答道:
“就是——他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把我的手术刀全部换成了儿童厨房套餐的玩具刀。”
她支起手臂,托着自己的脸颊,另一手举起一个印着小猫脸的玩具小刀晃了晃,一脸平淡地接道:
“——礼尚往来,我就在他昨晚的果汁里稍微加了点东西。”
“什么东西?”夜蛾正道一脸麻木。
“超——强力泻药。”家入硝子笑得有些得意,“——他现在应该半步都离不开马桶了。”
夜蛾正道眯了眯眼,知道她虽然这么说,但其实有分寸,不会让五条悟直接脱水,看起来不值得他跑一趟,于是中年男人叹了一口气,对学生们的小打小闹不予置评,重新坐回办公椅上。
家入硝子拆了一根新棒棒糖,叼在嘴里含着,给那位被反捉弄一顿的人渣送去问候,立刻遭到对方的狂轰滥炸,顿时眯眼笑得瘆人。她随意地将手机丢到一边,听着一条接一条的消息叮咚声,只觉得如同音乐一般悦耳。那个人渣什么时候才能发现解药在他裤子的侧兜里呢,家入硝子用舌头将棒棒糖卷来卷去,又想道,发现了也没关系,她还在里面混了强力安眠药,腹泻停止了,下一个等着他的就是睡地板。
家入硝子满意地点点头。
话说,什么时候和那个笨蛋开始了这种相处模式来着?要知道,夜蛾正道刚把五条悟领到她面前说要认识认识的时候,她对五条悟的初印象并不能算上好的程度。
什么样的人,才会有着那样一双眼睛。家入硝子只觉得自己多看几眼就要被生生冻僵,登时捂着自己胳膊上起的鸡皮疙瘩决定敬而远之。五条悟初来乍到,却在各个方面表现都很突出,又不怎么与其他士兵交往,久而久之,独来独往,他越发显得孤僻。直到一次作战,五条悟力挽狂澜,被所有人围起来感谢,甚至把他举起来高抛的时候,那人永远僵硬的脸上总算裂开一道缝隙,露出极为纯粹干净的笑容来。
夜蛾正道当时就站在她身边,低声告诉她,她的新伙伴患有情感障碍,希望家入硝子能够多照顾照顾对方。家入硝子沉默地点了点头,心底生出一丝一缕的同情。这点同情后来在他们更亲密的接触中逐渐被一点点消磨殆尽,让现在的家入硝子但凡想起就想穿回去狂甩自己两个大耳光。
情感障碍这种疾病,一般来说都是后天的刺激造成的,家入硝子问过夜蛾正道五条悟到底经历过什么,却被中年男人用那些并不重要的说法搪塞过去。
“他现在是他自己。”老将这么说道,“知道这个就好了。”
再后来,五条悟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一般,将一直套在身上的透明壳子摘去了,露出最底下的恶劣本性。张狂得要死,眼里放不下任何人,用他自己的说法解释就是你又没我强老子干嘛瞧得起你,走在路上像只开了屏的孔雀,恨不得时时刻刻展示自己挂了一整面墙的勋章。每次被他用装模做样的腻人声线叫“小硝子”凑过来的时候,家入硝子就恨不得抄起马克杯狂砸他的脑壳,知道五条悟又闯了祸需要她来兜底,根本不可能憋出什么好屁。
“这世界上到底还有没有人能管得了你了?”又一次被惹得烦不胜烦之后,家入硝子忍无可忍地问道,一边抄着大拖把打扫一团糟的实验室。
“既然你这么问了……”白发青年装模做样地托着下巴思考,举起一根手指摇了摇,“实话告诉你,完、全——没有哦!”
他贴心地抬起脚来,指了指下面沾有果汁的地板,家入硝子忍辱负重地握着拖把,对着五条悟脚下的瓷砖地恶狠狠地来了几下。
“你的父母呢,他们也管不了你了?”家入硝子把拖把扔进厕所,五条悟识趣地走进去清洗。
“他们不在了。”少年轻飘飘地说道,看了家入硝子一眼,噗的一声笑了出来,“不要那副表情啊小硝子,你这样……”
他手下施了狠劲,将拖把一把拧干,又递到家入硝子手上,漫不经心地接道:
“——会让我感觉,你在可怜我呢。”
家入硝子拿着拖把站了一会,五条悟从她身侧跨过去,重新窝到小沙发上,躺得悠哉。
“——之前的事情,已经完全记不起来了。”他蓦地出声道,翘着长腿晃来晃去,“我去问夜蛾老师,他也只是说‘忘了吗,忘了也好’……‘没什么重要的’之类的话。”
“我隐约有把之前的事情告诉他的记忆,但既然他这么说,记起来那些对我来说反而是坏事吧。”
“……而且。”他一手垫在脑后,看着天花板又补充道:“每次试图回忆的时候,头就会变得非常非常疼,有一次直接晕了过去。”
实验室内陷入一片沉默,家入硝子握着拖把,一时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她看向沙发里躺得惬意的青年,握着拖把的手又紧了紧。
“既然这样,那就不要想了。”她开口道。闻言,像是有些意外,五条悟偏头看了她一眼,“你也这么说……?”他嘟嘟囔囔地问道。
“头疼太多次,可是会变笨蛋的,你本来就已经够笨了。”家入硝子冷酷地说道,“过来拖第二遍,该我休息了。”
“莫——硝子!”白发青年不满地嚷嚷了声,但还是乖乖地从沙发上坐起来,接过家入硝子手里的拖把。
“这件事到底应该怪谁,你自己心里不清楚吗?”家入硝子把自己扔在沙发里,放松着酸痛的肌肉,不忘挖苦某个勤勤恳恳拖着地的人。
“我只是拿了果汁过来拜访……”那人碎碎念道,“要怪也只能怪硝子打翻了吧……”
“要不是你突然冲过来,我能打翻吗?”家入硝子歪在沙发里,抱着手臂质问道。对方立刻识趣地不吭声了。
瓷砖地被一点点拖净,阳光透过玻璃窗直直打在上面,没一会残留的水滴也尽数变成蒸气,在空气中消失得无影无踪,白发青年拎着拖把就要再洗一遍,在小厕所里委委屈屈地蹲着碎碎念,咕哝着说要给她直接买一个自动拖地机。
家入硝子偏头看向窗外,时令已经过了冬天,日光洒在窗边栽的细树上,伸出的每一片小叶子都盛了暖融融的春意,卷曲的边缘泛着金光。燕雀不知道立在何处,正啾啾地发出些欢快的鸣叫,原地扑棱棱地扇着翅膀。温和的东风拂过境,染着翠色的新叶便在空气中打起晃,向过路的人腼腆地招手。
忘了吗。家入硝子静静地想道,忘了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