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他们开始在晚上约会。
说是约会,其实也只是攀上基地的屋顶,在斜行的水泥屋顶上坐下来,有时会紧挨着躺下来看天空。四国的天气总是晴朗,但气候并不温和,躺在屋顶上总会吹风。
五条悟走得太过匆忙,厚的衣服几乎一件都没有,只能将毛衣、衬衫和外套叠穿,即使如此夏油杰还是把自己的冲锋衣盖在了五条悟身上,翻过身抱着他,把脸埋进五条悟的胸膛。他格外青睐这样的动作,每一次像一只毛茸茸的大型犬趴在五条悟身上,请求后者把手放在自己的脑袋上抚摸,像爱抚一只忠诚的德牧。
只有在这时候,五条悟感到一切令自己难受、痛苦、无可奈何的事正在离他远去,取而代之的是难得的内心的平静和满足。他们在屋顶吹风,夏油杰和他分享从七年前成为春鹰的飞行员开始遇到的各种事,执行的每一次任务。五条悟时不时点头,认真地倾听,想象当初那个毛头小子怎么一步步变成现在这样一名能让他依靠、让他信赖、让他忍不住想要亲近的夏油杰。
“最惨痛的那一次战役,也是春鹰第一次正式执行飞行作战任务的A岛的战役,夜蛾是前攻位的排头,而我紧跟其后。那一次我以为我真的会死。”
夏油杰将左耳紧贴在五条悟的左胸,左手勾住五条悟的小指,接着说,“没有具体的落点,因为飞机的尾翼被炮弹击中了。我像脱锚的登山钩一样被甩了出去,那一次我甚至没有戴护具。我落在了不知名的湖面上,我的左腿被一块弹片嵌入,不停地流血,浑身上下断了好几处骨头,根本没有力气游泳,只能不断沉入水底。那时我才知道,原来人在死前真的会将自己这一生中最重要的事在脑海中再过一遍。”
五条悟微不可察地应了一声,另一只手慢慢抚上夏油杰的脸颊,去摸他的上颚,t他的鼻梁,他的卧蚕,还他的有眉弓。
“溺水的那一刻,我闭上眼,在黑暗中看见了你。”
北极星在天边闪烁。
星星并不是每天都在,它们也会有自己的值班表,晴朗的夜空中总会看到散在的点点繁星,有时在东面,有时在南边,有时又正好出现在头顶。它们两两之间时而紧密相依,时而相隔千里,从这一头到那一头,就像从京都到四国,又像从春鹰的基地到第四战区医院。没有两颗星星从始至终是完美地契合在一起,像生来就必须要牢牢捆绑,动弹不得。但总有几对星星会不知不觉间凑在一起,像必要的一段行程,却又长久地相偎相依。
“我闭上眼,就像现在这样。”夏油杰不再只是勾住五条悟的小指,他从指缝间夹起五条悟的手指,一步步将自己的手嵌进去,直到十指相扣,完完全全把五条悟抓在手里。
“濒死时,我想到了悟。其实我仍不清楚悟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但我非常确定,非常肯定,五条悟,在我的生命中扮演着无可替代的角色。我没有亲人,我本该了无遗憾地就这样死去,或者就像他们说的那样,用上一个更好的词,牺牲。我本该这样光荣地牺牲,可是那一刻我竟然感到深深的不甘。我不甘心就这样死去,就这样把自己的生命输给这场战争……我应该留着它,我应该活下来,因为我想到了你。我想,老天,你就算要杀了我,请不要让我死在讨厌的、该死的战争中,就算你非要这么做,为什么不等我先找到五条悟,先和他告白,告白过后你再来要我的这条命。我还没有再见到我喜欢的人,我还没有和五条悟正式地告白过,万一他答应我呢?万一他答应我,他正好也喜欢我呢?那么,就这样被冠以牺牲的名头默默死去,灵魂也会遗憾和不甘。”
夏油杰坐了起来。他仍然在笑,他每一次见到五条悟都会这样笑。那是一个由衷的,会心的微笑,因为这是对心爱之人最直白、最真切的爱意表露。这是人类最纯真的感情表达:如果喜欢一个人,那就在见到他/她时露出笑容。他也拉着五条悟坐起来,两个人并排坐在屋顶上看星星。
就像刚才五条悟看到的那样,今晚他们的运气不算好,星星大多躲在云层里不出来,只剩下零零散散几颗在夜空中孤零零闪烁着。所幸远处的北极星一直在坚守岗位,尽职尽责,为两人指明方向。
“没有两颗星是从一开始就在一起的。”五条悟指着天上的那几颗最近的星星给夏油杰看,他说,“杰,你看。没有两颗星星从出生开始就注定要绑在一起,就注定要相遇。如果他没有出生在东京,如果他没有接受过教育,如果他没有去到军事联合医学院进修,他也不会碰到属于他的另一颗星星。”
紧接着他又指着另一颗,对夏油杰说:“如果他没有翻过军事直系飞行部的围墙,没有越过医学院的侧门,没有被某一块玻璃划伤下巴,兴许他也不会遇到属于他的那一刻星星。没有什么是与生俱来的,亲情、友情、爱情……没有什么是我们生来就必须要有的。所以,谢谢你。”
夏油杰紧握住五条悟的手将其抬起,低头亲吻他的手心。
“谢谢你来到这里,谢谢你喜欢我,愿意出现在我二十三岁和三十岁的生命里。或许有些东西不是与生俱来,却一定是命中注定。我不敢想象,如果过去发生的事缺了哪一环,就会完全导向不一样的结果。所以我想谢谢你,因为能够遇见一个夏油杰,是幸运无比,是万中无一。”
“所以他们挨在了一起——悟,你看。”夏油杰说。
循着夏油杰的目光,五条悟再次朝着天上看去,果然看见,方才一片黑暗的不远处,两颗星聚在了一起,像教科书上的一串标准的樱桃,正眨眼似的散发微弱的亮光。
“在飞机上,能够看见星星吗?”
“如果飞机上有你,那就真的能够看见星星了。”夏油杰抻直了双腿,撑着屋顶的砖瓦抬头看天。
五条悟只是一味地笑。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纯粹地快乐过,哪怕是忙里偷闲,也从来没有这样宁静而安心地休息过。他似乎已经习惯在战火中颠沛流离,一颗心无处安放,实体在胸腔中一刻不停地跳动,可灵魂却无法安定。
而夏油杰,他的恋人,此时此刻就坐在他身边。他把自卑、懦弱、敏感而踌躇的二十三岁的五条悟带走,留下三十岁的五条悟在基地的屋顶上看星星。他对二十三岁的五条悟说,我会一直喜欢你,于是他也对三十岁的五条悟说出了那一句,我喜欢了你整整七年。
战争带来的病痛与伤痕重重叠叠,将精神与肉体敲骨吸髓,不留余地毁灭一切能够毁灭的美好。然而它终究百密一疏,因为灵魂已经安栖。在人生这一场盛大的飞行中,灵魂已然平稳着陆,牢牢锚定在人世间。
夏油杰握住他的手,夏油杰转身,亲吻他的唇。
这是他们第一次亲吻,却仿佛在回忆中反复练习过无数次。温柔、坚定、命中注定的亲吻,是治愈伤痛最可口的良药。
“我爱你。”夏油杰终于开口道,“我的一生都在飞行,但总有一天我会降落,到时候你会接住我,就像我那天接住你一样。五条悟,我知道你会的,因为我爱你。”
“那么——”五条悟笑着回吻他,搂住他的脖子将爱意诉诸于口,“请为我降落吧,请为了我降落。”
我会接住你。
“我接住你,接住你的灵魂。”
因为我爱你。
嗚嗚嗚嗚嗚彼此會接住彼此,彼此是彼此的救贖…
(詞窮
接住了……(哭)太太太太太美好了(耶!!!)
相爱的人会接住彼此降落的灵魂。
他们都是生命中不可多得的幸运
14
“SE1101,夏油杰。”
“请进。”
办公桌前没有人。
夏油杰推开门走进去时只看见夜蛾正道站在沙盘边抽烟,一旁矮桌上的烟灰盒里已经堆满烟头,桌上多了几份没有字的牛皮纸档案袋,线圈已经拆开,但看完之后又被重新塞了回去,所以封口处能够看见重新塞回纸张时向内折叠的边缘褶皱。
“中午十二点,C城沦陷的通告将通过全国广播告知所有人。”
“C城?”夏油杰震惊了一瞬,随即又平静下来,攥紧双拳走到办公桌前。
“没有时间了。最多再等半个月,最多再等到第二封加急密电传到这里来,春鹰就必须执行任务。”
“哪怕全军覆没吗?”
“即使全军覆没。”夜蛾正道将又一支抽完的香烟戳灭在烟灰盒里,沙哑着声音重复道,“哪怕我们全军覆没。春鹰成立的初衷即是随时为了这场战争冲锋陷阵,最为严苛的训练应当造就最为趁手的兵器,即使兵器最终在战火中熔断。这段时间我已经向每一个队员说明了这个情况,一共20名飞行员,目前我已经收到了16份签好字的同意书。”
“灰原和岗村不能去。”夏油杰沉默半晌忽然说,“他们还有亲人在世上,还有人等他们回家,他们不能去。”
“所以我没有和他们说,我要让他们留在基地。”夜蛾正道点点头,走过来拍一拍夏油杰的肩膀,“没有人会告诉他们这次的任务意味着什么,我要让他们留在基地。但是你,杰,我不希望你在上面签字。你还有牵挂的人,你还会有人牵挂,你还年轻。”
“我是前锋位的第一架飞机,我不可能不去。而且,只有我知道几年前他们的排头前攻位是怎么把我的尾翼击中,又差点让我死在那场战役中的。”
夏油杰说着,从抽屉里拿出属于自己的那份档案,在夜蛾正道的注视下拿起签字笔,签下自己的名字,按上手印。
“C城是距离总战区指挥部最近的大城市。如果C城被敌人占领……这场战争持续了十年,已经够了,已经足够痛苦、足够让人一辈子活在阴影之中。更何况如果到最后是我们失败,我不敢想象我的朋友、我的恋人,这片土地上的所有人会在未来几十年里过着怎样的生活。既然是关键一战,那就成为那个关键的转机吧……”
夜蛾正道沉默地看着他。
许久,他拿出属于自己的那一份同意书,握起一支笔在上面签了字,拇指按上手印,将所有同意书收集在一起,拿起桌上的公章。
“那么现在,同意书已全部收齐。”
夜蛾正道看了一眼整整齐齐摞在一起的纸张,一个个盖上公章,将它们装订好,收进一个大的文件袋里。
“有些时候我希望我们都更自私一点。春鹰成立之时我就想过这个问题,我们总有一天会死在这场战争中,活下去是一种奢望,可那一天还没到来之前,一切都可以装作风平浪静。我带着你们每天进行严苛的、繁重的训练,难道就是为了让你们最后为了这场毫无意义的战争去赴死吗?事实就是如此,这样残忍,这样没有人性,却也依旧如此。”
夜蛾正道的声音听上去比一开始更加沙哑,夏油杰从未见过自己尊敬的队长露出这种神情,他想开口说些什么,可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只能听见夜蛾正道接着说:“我经历过五次大型战役,二十几次小型战役。肋骨骨折六次,坠机两次,现在我的背肌都还卡着一个指甲盖大小的圆弹头。活下来是多么难的一件事,好几次躺在战区医院的病床上躺着,好几次被送上手术台动刀,那时候我都在想与其继续忍受这样无休止的痛苦,不如趁早光荣地死去,一了百了。可是根本不可能,杰,根本不可能。从我成为春鹰的队长那一刻我的命运就被绑在了飞机上,我注定拥有一场旁人看来盛大的死亡,可死亡本身根本不值得被歌颂,被歌颂的应该是人,应该是一条条鲜活的生命,不必歌颂他们伟大,只需歌颂他们存在,在战争中曾用尽全力尝试过活下去,曾拼命想要为了战友、为了亲人、为了恋人、为了后一代人不再死去,我们需要歌颂的只是生命,只是一个又一个曾活着的人。”
夏油杰松开了紧握的双拳。
“如果你能明白为什么春鹰招收的飞行员大多数都是孤儿,你就能明白为什么春鹰是总站区钦点的王牌飞行队。因为没有牵挂,所以更能够在一次次战役中献出自己的生命,因为愿意付出生命,所以春鹰将成为最锋利的那把武器。”夜蛾正道沉声,“所以我希望你们能自私一点,哪怕是为了自己,为了自己选择的家人、恋人,为了这些值得的东西活下去,没有人有资格责备你们什么。”
“我们不去打,会有其他人去打。会有更年轻的,更应该活在世上的人去赴死。”夏油杰笑着说,“所以,队长,有些时候即使责任成为生命的枷锁,那我也会选择戴着枷锁而前进。打破枷锁的方法可以是在活着的时候为了生命的自由,用利斧将锁链砍断,也可以是死后当灵魂离开肉体存在,自然也就从枷锁中脱离。只是在这之前,在灵魂真正降落之前,我一直在飞行——仅此而已。我会感到自责,但我自责的原因不是不愿意牺牲,而是因为我并非了无牵挂。”
“对不起。”夜蛾正道罕见地叹气,夏油杰看向自己的队长,发现他的头上已经有了许多白发。
“我带着你们加入春鹰,竟然也由我带着你们离开春鹰。”夜蛾正道重新戴上自己的空军帽,颤抖着声音说,“如果转生这个说法是可能的。如果能够有来生,继续做我的学生吧。不在军事基地,不在战争年代,不在飞机上,而是在窗明几净的教室里,用崭新的课本和文具。如果有这样的来生,继续做我的学生吧。”
夏油杰点点头。他走过去看了看办公桌上的文件,拿起公章,在自己的那一份同意书上用力盖下去。
五条悟给灰原雄用碘酒消毒之后简单地包扎了一下,仍然看见他疼得龇牙咧嘴。
“我一直以为,你们春鹰的人都很能忍痛。”五条悟用医用胶带给纱布缠上两圈固定好,摘下口罩,“就像杰那样,明明疼得额头上冒冷汗,问他疼不疼,还是会对我摇头。”
“因为夏油前辈就是这样,所以我很尊敬他!”灰原雄活动了一下手臂,起身把训练服穿好,“夏油前辈训练过程中受了什么伤从来不会喊痛,哪怕有好几次执行任务途中迫降到山峰、湖泊,也从来没有说过一句很痛之类的话,所以他是春鹰的王牌飞行员!”
“王牌吗?”五条悟把消毒棉球夹起来扔进医疗废物桶,重新坐下去,“其实,应该喊痛的。”
“诶?”
“你如果不说你很痛,其他人就会理所当然觉得你不痛,因为你没有说出口。没有说出口的事情,就算过了之后再说,也不会被人同情和理解,他们只会问你,为什么当时不说。”五条悟把镊子放到豌盘里,起身去找消毒酒精,又说道,“所以,我其实希望你们能说自己有多痛。这样别人就不会指责你们,不会觉得你们是在无病呻吟。”
“谢谢你,五条医生,你的话很有道理。”灰原雄认真地点点头。
“SE1101,夏油杰。”
“SE2107,灰原雄!”灰原雄即刻走过去打开就诊室的门,和夏油杰互相敬了一个礼。
“今晚进行作战演练,通知到每一位队员。灰原,你和岗村两人在地面接应,负责联络工作。”
“是!”灰原雄立正后中气十足地答道,“那我和岗村先去联络台调试设备。”
灰原雄抬起小臂贴在腰部,标准地跑出了就诊室。五条悟拿出消毒剂在自己身上喷了一圈,问他来这里什么事。
“通知,但现在通知结束了。”夏油杰找了个凳子坐下,撑着下巴对他笑,“想和你多待一会儿。”
“要打仗了。”五条悟平静地对他说,“是吗?”
“是。”夏油杰没有选择隐瞒,“中午的广播已经告知了所有人,C城被攻陷。C城就在总战区指挥部的西北方向,那里是最后一道关卡。一旦沦陷,我们就不能坐以待毙。”
“夏油杰,你会死吗?”五条悟直截地问出这样一句话。
“……悟。”
“我问你!你会死吗!”五条悟走过去扯着他的衣领,“你告诉我!你,会死吗?”
“总有一天我们都会死,悟。可是在那之前,我们谁都不想死。”夏油杰把他抱进怀里,“原谅我……请原谅我。我很自私,我不知道自己哪天会突然死去,可是我想和你在一起。五条悟,你听清楚,请你听得再清楚一些!我想和你在一起,我爱你,我不会因为你是男人、是女人,是或不是男同性恋而改变我的想法。我爱的是五条悟,我知道你的懦弱、你的回避、你的冲动和犹豫,但我比谁都更清楚你同样勇敢、专注、负责而坚毅!那些东西都属于五条悟,那些特质组成了你,我爱你,所以我会爱你的缺点、你的优点,我要你的全部,我爱你的全部。”
五条悟和胸膛和夏油杰的紧紧贴合,他感觉到两人的心跳在此时似乎同频,他抱紧了夏油杰,呼吸逐渐从急促变得平稳,直到灵魂共振。
“我要你活着……”五条悟轻声说,“我同样自私,我自私透顶。我不要其他什么东西,我要你活着,哪怕病痛、哪怕残疾,只要我能医治好你,我就一定不会让你死,我要你活着!和我一起,活到战争结束。”
夏油杰笑了出来。
“SE1101,五条悟,你记住,我是SE1101。”夏油杰凑到耳边对他说,“你把我抓紧吧,我的灵魂攥在你手里。只要你记住,我是SE1101,那么无论我飞得多高、多远,我依然会降落在你手心。”
“为了我降落,活下来。”
“只要灵魂降落时你依然爱我,我会活下来的。”夏油杰对他说。
昨晚熬夜看完了前面,带着很强烈的幸福感入眠,今天一打开电脑,还是这个界面,但老师又更新了,很开心!!!夏和五两个人都将彼此捧在手心,非常非常非常珍重对方……眼睛要袅袅了
这篇简直就是神迹!!
他们都将对方看作比生命更重要的存在……
谢谢宝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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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的两周阴雨连绵。
前线不断传来战败的消息,整个战区笼罩在乌云之下,太阳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如同迫切需要却始终等不来的希望。民众的不满和抗议越来越难以遏制,政府收到了不少群众自发组织书写的万人抗议书。
伤员源源被不断送去各大战区医院,军医和伤员的死伤都不计其数。前几日的广播中接收到消息,敌人的空中部队已经盘旋在了D城上空,随时可能发起进攻,而总战区——就在D城东南方向30公里处。
“第二次飞行作战演练在明天零点。夜蛾队长说了,这是最后一次演练。”灰原雄来到就诊室给伤口换药,五条悟听见他这样说,“明晚,春鹰就会出发。”
五条悟揭开纱布的手一顿。
“说起来,昨天和今天一整天都没有看见夏油前辈。”
“是呢,一整天都没看见他。”五条悟这样说。
他回想起前几天的晚上,夏油杰半夜三更穿着一件单薄的睡衣,抱着枕头来偷偷敲他的窗户。一开始他还以为是野猫之类的小动物,仔细一想春鹰的基地里怎么会有野猫,于是起身打开了灯,这才看见窗户外面站着一个熟悉的人影。
“悟。”夏油杰在他打开窗户时凑上来出其不意亲了他一口,笑得无辜,眨一眨那双下垂眼,又叫了他一声,“悟,给我开门。”
五条悟被这副模样逗笑了,白天过度的思虑在此时缓解不少。他有意逗逗对自己摇尾巴的德牧飞行员,故意装作没听见,打算把门关上,晾一晾夏油杰,没想到后者比他更早预判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于是下一秒突然按住五条悟的肩膀,双腿忽然间腾空,整个人就真的像一只德牧一样从窗户跳了进来,扑进五条悟的怀里,用头发去蹭他的左胸口。
“你下手没轻没重,按疼我了!”五条悟责怪道。
“对不起。”
夏油杰蹭来蹭去,言语间仍然带着笑意,他抱着五条悟不肯松开,直到五条悟伸手去关上窗户,他才驾轻就熟地抱着五条悟倒在那张小床上,把他们两个都裹紧被子里,用力嗅了嗅被子上五条悟的味道,这让他安心。
五条悟觉得有趣,他转过身按下床头的开关,屋里又瞬间黑了下来,只有窗外基地里夜间的探照灯和地面照明灯的光亮透过窗帘将房间微微照亮,床上还印着窗帘边角的光影。黑暗中他狠狠揉了揉夏油杰的头发,问他:“你是狗吗?这么喜欢闻气味?”
“汪。”夏油杰像没听明白似的,不假思索学了一声犬吠,惹得五条悟大半夜笑了出来,睡意全无。
接下来没有人说话。
夏油杰的体温比他更高一些,两条腿像考拉一样攀在他这棵大树上,双手紧紧搂住他的脖子,一遍又一遍地呼唤他。
“悟……”
“我在。”
“五条悟。”
“嗯。”
“Sa-to-ru……”
五条悟干脆掀开被子的一角,借着微光看清楚了夏油杰的脸庞,对着那张喋喋不休的嘴吻了上去。
他们吻得用力,说夏油杰是狗一点也不为过,他真的像狗一样抱着五条悟又亲又啃,直到五条悟哼了两声,告诉他自己喘不过气。
“昨天我去了一趟第四战区医院,去送物资。”夏油杰捧着五条悟的脸对他说。温热的气息吹拂在他的唇边,他能看见夏油杰紧盯着自己的唇,干脆主动又亲了一口,懒懒地答应了一声。
“我遇见硝子医生,那个留着短发的女医生。她认出了我,她让我告诉你,他们熬过了沙门氏菌的感染风波,情况已经稳定下来,各战区医院都已经收到援助的物资和药品。”
五条悟心里的一块巨石终于落地。
他盯着夏油杰的眼睛,忽然问:“你要走了,是吗?”
“春鹰的任务将在一周后执行。”夏油杰平静地说,他用手指拨了拨五条悟的额发,问道,“这段时间,悟快乐吗?”
“你说呢?”五条悟吸了吸鼻子,“我已经快要忘记真正快乐的感觉。最开始,我会为自己成功挽救一名伤员的性命而感到欣慰和快乐,但渐渐的,我便不再为这种事有太大的情绪波动。因为每天死去的人都太多了,杰。”
他搂过夏油杰的脖颈,亲昵地贴在他的耳边说:“每一天,我都在面对不同的人死去。那些人,那些生命曾经那么鲜活。如果没有战争,他们可以是正在上学的学生,可以是餐厅服务生,可以是收银员、记者、推销员、社工、厨师、餐厅老板……他们将在这个社会的各个角落发光发热,而不是死在一场又一场的战役中,死在生命的日出——他们之中最年轻的只有十六岁。战争把我们驯化成习惯于杀戮和死亡的机器,各司其职地守在必要的岗位上,让我们忘记了生命本身的尊严。不论是男人、女人,军人、民众,同性恋或是异性恋,飞行员或是步兵,医生或是护士……生命之所以是生命,正是因为它不论年龄、性别、职业或是其他任何东西,它都是平等的。不因为战争而变得廉价,不因为和平而变得珍贵,生命应当是平等的、有尊严的、重要的,值得人守护的。”
夏油杰用覆在额头上的吻回答了他。
“也许战后我会回到东京,会和父亲一起重新学习经商,去尝试着经营自己的生意。那样我们可以在东京买下一间小公寓,我们搬进去住,每天回家之后可以一起看书,一起睡觉。又或者……我们留在京都,我在那里开一家诊所,你给我当助手,又或者你去做自己想做的事,下班之后我们可以走在山坡上看夕阳。”
“我会去学做蛋糕。”夏油杰说,“我想去当一名教师,又或者我本身也应该继续接受学校的教育。我喜欢数学和文学,我会去上学,放课后去学做蛋糕,回到家之后做给你吃。”
“……杰。万一失败了,会怎样?”
“那就反反复复,做好几遍,总有一次会成功。失败的成品我自己吃掉。”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五条悟闭上眼睛,困意渐渐袭来,不一会儿他感觉到夏油杰亲吻了他的双眼和他的耳朵,随即抱住他,轻声说道:“我比任何人都更想要陪你活到战争结束后。但如果我没能做到这些事,你会怪我吗?”
“不会……”
“那我希望你忘记我。就当是,漫漫人生路中,遇到了一个不懂事的毛头小子。”
“不,不会。”
“悟,谢谢你。”夏油杰再次亲吻他的侧脸,“我爱你。”
……
五条悟的思绪被敲门声唤回,灰原雄起身去打开门,在门开时立刻敬礼道:“SE2107,灰原雄。”
夜蛾正道点头,回以一个军礼之后看向五条悟,郑重道:“五条医生,请和我去一趟办公室。”
“好的,夜蛾队长,请稍等。”
五条悟隐约察觉或许这件事非同小可,却又感到一阵奇怪,这让他下意识想到夏油杰。他忽然想要越界去问夜蛾正道关于夏油杰的事,但身为一名军医,一名临时从第四战区医院调任来到春鹰基地的军医,于公于私,他没有这个资格。
五条悟把白大褂脱下来挂在衣架上,将消毒后的器械分门别类又摆放整齐。然而做完这些五条悟却仍觉得不够。换做以往,将用后的医疗器械消毒后归回原位,再将整间屋子用消毒喷雾喷洒后静置半小时就可以结束,但五条悟偏偏觉得这一次不管怎么做都想要将这间就诊室恢复原样,恢复到一开始他没有来时的样子,就像是践行“去时仍是来时路”这一莫名其妙的座右铭。
潜意识似乎在告诉他一个残酷的设想:兴许以后都不会再来这里了。
“第四战区医院调任四国春鹰基地,五条悟。”
“请进。”
五条悟旋开门走进去,夜蛾正道的办公室里只有一个光溜溜的沙盘,里面的沙石和应有的模型不翼而飞,或许是收了起来。办公桌前立着比人还高的两堆沙包,桌上干干净净,只有一个拆了封条的黄色密封袋和一个木制笔筒,里面插着两只黑色签字笔。
五条悟敏锐地感觉到夜蛾正道和他的办公室都透露着一股说不出的违和,可还来不及细想,夜蛾正道就站起来,把桌上那个密封袋交到五条悟手里。
“这个?”
“任何送入春鹰基地内部的物品都必须经过严格检查,哪怕是私人信件。很抱歉擅作主张拆开了你的书信,五条医生,这是我的过错。”
“不,这不是你的过错,我理解你的职责,夜蛾队长。”五条悟解释道。他接过密封袋时还在疑惑谁会在这时给自己寄信,但拿出信封后看见上面的确是父亲的笔迹,地址正是春鹰训练基地的编号,一字不差。
这是一封家书。
五条悟有些疑惑,忽然想到什么,着急问道:“抱歉……这是什么时候寄来的信,夜蛾队长?”
“寄往军事基地的信件,要先经过总部邮局审查后再交由专门的分派处送往指定军事基地信件接收点。如果是从东京寄过来,最快也要两周。”夜蛾正道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盖好章的文件袋交给他,“里面有乘船许可证和春鹰的相关文书,带上这些,坐指定的货船和专车回东京去,最快只要两天。”
“在这之后,我又如何回来?”五条悟捏着信封询问道,“处理完家里的事务后,我还需要向第四战区医院申请调任到这里,拿到批准文书之后再回这里来吗?”
“在你到达东京之后会收到通知,春鹰会向总战区提出申请,这需要一定时间,东京方面我们会派人联络。今下午春鹰就会派人送你去港口,五条医生,辛苦了。”
“今下午?”
“今下午三点,会有专门的人送您去港口。”夜蛾正道忽然向他敬礼,说这句话时甚至用了敬语,“一路顺风,五条医生……抱歉。”
“处理好家事后我会很快回来。”五条悟回以敬礼,在夜蛾正道的注视下快步走出办公室,回到自己的房间。
抱歉。
夜蛾正道看着五条悟的背影,在心里默念着这句话。
好想两个人一直在夜晚依偎着聊天……不敢想要是有什么变故对比起来会有多哭
话说家书为什么这么紧急的时间送过来,为什么夜蛾要对悟说对不起,是他和杰要引开悟吗
天啊发现理科生词穷了
一定是杰安排的吧?发生什么事情了,怎么要分开了,又或许是夜峨老师偷偷做的这一切,好揪心,期待接下来的剧情
16
父亲的来信只有简单的一句话:母亲病重,请想办法回家。
五条悟简单收拾好自己的行李时才下午两点,他去联络室想要打电话给父亲和弟弟,却发现联络室里空无一人。整个基地安静无比,甚至能够听见远处海鸥的鸣叫,仿佛世界上只有他一个人在这里,等待着远去的航船。
他仍然感到恐慌与惴惴不安,可此时刺眼的阳光照在脸上,却无端感到一阵平静。距离三点还有一段时间,五条悟干脆把行李放在就诊室门口,搬来一架梯子爬上了屋顶,来到他和夏油杰在夜晚经常躺在一起看星星的位置躺下。
下午的阳光比清晨的更加温暖,晒得人有些犯困。五条悟闻着衣服上被太阳晒过后的味道,再一次想到死亡。
死亡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从十年前战争开始,战士前赴后继地死亡,伤患源源不断送往各大战区医院,他们死于心脏衰竭、死于失血性休克、死于细菌感染、死于脑水肿……他见过了太多太多的死亡,从一开始的痛哭流涕到现在习以为常,死亡已经不是什么稀奇事。可是每一次见证生命的逝去,为什么还会感到痛苦?哪怕是一个非亲非故的陌生人,哪怕只是匆匆见过一面,又或者是相处不到十分钟,却仍会让他的心如刀割般痛苦。
“SE1101,夏油杰!”
五条悟猛然坐起,睁开眼时看见那个穿着训练服的小眼睛黑发飞行员爬上了屋顶,朝着他走过来,又陪他一起躺下。
“我要回一趟东京,今下午就走。”五条悟这么说,“妈妈病危了。”
“我知道,我都知道。”夏油杰贴着五条悟,小鸟一样啄吻他的额头,“我来这里找你,我想多看看你。”
五条悟应了一声,他伸手,忽然摸到夏油杰下巴上的伤口。
“杰,死亡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五条悟问他。
“它让我对一个根本不认识的人产生怜悯之心,让我对他人所承受的苦痛而心碎。它让我把眼泪流干,一开始我会因为见证伤员的死亡哭到过度呼吸,但现在我却已经能够面不改色去应对,可那分明也是死亡,我却已经变得麻木。硝子和我说,没有眼泪或许是一种错。战争将人异化成各司其职的齿轮和机器,蹂躏肉体与心灵,它让人流干眼泪,连最朴素的恻隐之心都已经成为奢望,只为了那遥遥无期的胜利,只为了政客们的博弈能有满意的结果……可它带来的死亡,究竟又算什么?”
夏油杰紧紧抱着他。
“任何一个有良知的人,都不应该被战争耗尽自己的眼泪。”五条悟坐了起来,带着夏油杰一起看天空。太阳藏在了白云之后,阳光已经不会强烈到刺伤眼睛,于是五条悟把夏油杰抱进怀里,低头和他接吻。
他们不是第一次亲吻,这一次却非比寻常,因为五条悟笑着哭了出来,眼泪一滴滴滑落,被夏油杰吃进嘴里,如海风一般咸。
“死亡……原来就是这么一回事。每个人都会死,可没有人会希望在战争带来的硝烟中痛苦地挣扎,又在挣扎中流干眼泪,流干眼泪后绝望地死去。而生者,对死亡永远不会麻木,否则就和死者无异了。只要我还能够为人们所经受的痛苦感到同情与怜悯,只要我还有良知、还有恻隐、还有对生命的珍惜与敬畏,我就永远不会麻木。哪怕我经受肉体的伤痛,我残疾,我奄奄一息……但只要我还认同生命,我还厌恶这不必要的死亡,我的灵魂,就仍然鲜活,仍然顽强地存在于世。”
“所以我并不畏惧死亡,悟。我用一生的时间去飞行,去完成一次又一次飞行任务,可总有一天我的灵魂会落地,完成生命的升华。因为那时飞机会降落,战争会结束,我的灵魂会降落——而我会一直爱你。”
五条悟笑着再次吻下去。
下午三点,五条悟坐上春鹰的军备车前往港口。
他没有回头看,即使他不清楚自己是否还会回来。但这已经足够,真的,已经足够让他记住一辈子了。
从二十三岁那年开始喜欢的人,在三十岁这年和自己重逢,正式地告白。他永远记得那个十七岁的黑发少年,扎着丸子头,眼睛闪闪发亮,浑身是泥地从树丛里钻出来,只为了给上完解剖课之后吃不下东西的他带糖果和蛋糕。十七岁的夏油杰笨拙地哄他开心,二十四岁的夏油杰和他在军事基地的屋顶上看星星,告诉他,会一直、一直爱他。他永远记得二十四岁的飞行员,开着直升机把他从京都带到四国,抱着他虔诚地亲吻,接住他的身体、他的灵魂,让整个五条悟从自卑、懦弱、恐惧与绝望的高空中降落,又平稳着陆,摔进柔软的怀抱中。
“五条医生,我们到了,请上船吧。”
“谢谢。”五条悟和驾驶员道了谢,提着行李下车。
接送的工作人员和他握手,检查了批准文书之后向他敬了一个礼,带着他走上船,来到专门的休息室里。
“五条医生,我们将直接前往东京湾,这三天在船上,辛苦您了。”
“三天吗?”五条悟皱着眉询问道,“夜蛾正道告诉我最快只需要两天。”
“是的,三天。”工作人员肯定道,“您可以好好休息,有什么需要都可以及时告知我。”
五条悟的心脏忽然开始猛烈地跳动,几乎快从胸腔里跳出来。
船舱开始摇晃,轮船已经启航,五条悟瘫坐在椅子上捂住胸口,双手开始剧烈地颤抖。他没有犹豫,急忙翻出文件袋中父亲寄来的信件,又跌跌撞撞跑了出去,来到轮船上的联络室。
“电话!我需要一台电话!让我用电话!”
“五条医生!”
“别碰我!”五条悟推开阻拦他的船员,冲进联络室内抓起话筒开始转动号码盘,在对面传来人声之后立刻吼道,“转接正日部五条家!快一点!”
“啊,啊好的!现在为您转接正日部五条家!”接线员急忙答应下来,五条悟抓着话筒不放,对着想上前来劝他冷静的几名船员吼道:“滚开!别碰我!”
“你好,这里是五条……”
“父亲!”五条悟终于听到父亲的声音,他紧紧攥着信纸,急忙问道,“父亲?您给我写信让我回家去,是吗?母亲她怎么样?”
“悟?是悟吗……母亲的身体有所好转,最近已经能下床走动了,我不想让你和次郎担心,所以没有给你们写信。悟,怎么回事?”
“父亲!”五条悟崩溃地哭出来,他整个人没有骨头一样倒在地上,却还紧紧抓着手里的话筒,哪怕电话线不堪重负被扯断,哪怕几名船员赶紧上前来把他扶起来,他也仍然没有放开手里的话筒。
“广播!船上有没有收音机……广播,收音机,怎样都好!你们告诉我!你们告诉我,春鹰的任务执行时间是在什么时候!”
“五条医生!冷静,请您冷静下来,五条医生!”
“到底是在什么时候!为什么偏偏是在今天送我走,让我离开!”
“五条医生!”船长被惊动了,让助手掌舵之后来到联络室,找来船上的医生,“五条医生,请冷静下来!镇定剂,给他打一针镇定剂!”
“别碰我!”五条悟发出像濒死的野兽一样的哀嚎,“别过来,别碰我!我不需要镇定剂!我要你们告诉我,告诉我春鹰到底什么时候执行任务!”
几名船员扑上去用力按住五条悟的四肢,船上的医生提着医疗箱过来,在船长的示意下手忙脚乱地找出注射器,给五条悟注射了一剂安定。
“一月三零日,晚一二点,春鹰全队,C城上空迎战。”
总战区十分钟前下达最后一道指令,夜蛾正道回以一封简洁电文后留下两名地面通讯员,灰原和岗村摘下接收通讯器向队长和队友们敬礼,夜蛾正道点头致意,让他们两人回到通讯室里。
“任务结束后,每个人都会得到一枚最高荣誉勋章。”
夜蛾正道看着每一位飞行员穿戴作战装备,忽然笑了出来。这还是他第一次当着这帮自己亲自训练出来的飞行员的面笑出来,显得不合常理,他们从没见过这样的春鹰队长。
“SE1101!”
“到!”
夏油杰小跑着出列,看了一眼夜蛾正道,后者闭着眼点一下头,于是夏油杰立刻飞身跳上机舱,紧接着是剩下的十九名飞行员,一个接一个从地面起飞。战机螺旋翼高速旋转在地面上扬起阵阵灰尘,到最后,夜蛾正道最后一次向身后的春鹰基地敬礼。
天呢,我现在愈发害怕预警标签了,但好喜欢杰的“降落在你身边”……
希望一定要好起来呀!
我好紧张,汗流浃背了,每次看更新都要提醒自己预警是什么
不要不要,不要出事啊啊。
老师,我爱你!!真是劳模,还没来得及 看,我要先表达对您的喜爱,谢谢您,夏五有您来不起呜呜呜,好好看,好喜欢!!
17
“会在什么时候醒来?”
“我给他注射了一整支安定,或许还要再睡上一会儿……”
五条悟朦胧之中挣扎着起身,看见带自己上船的接应员就站在一旁,想按住他让他重新躺下。
“别碰我!”
五条悟的大脑骤然清醒,他毫不迟疑地跳下床,身体平卧太久四肢无力反而让他直接摔在了地上,手掌撑着地面艰难地站起,好几次其他人想上来扶住他都被推开,他现在无法相信任何人,他只要自己亲眼所见、亲耳所听才能安定下来。
“现在是什么时候!请告诉我,求你们,请告诉我现在是什么时间,在哪里……”五条悟失控地大吼,他抓住一名船员的衣领,卑微地恳求道,“麻烦你,麻烦你……怎样都好,现在是什么时间,我又在什么地方,我只需要知道这些!”
“五条医生!冷静下来,请冷静!”船员用力把他按回床上坐好,看一眼手表,告诉他,“五条医生,现在是二月份了,二月份的第一天!至于地点,我们已经快要到东京湾,最多还有几个小时我们就靠岸了,您就能回家了!”
“可是我不该回来!”五条悟崩溃道,“你们没人会明白!你们根本就不知道,你们根本就不明白!”
“五条医生……”
“我多傻啊,我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蠢货,我明明已经察觉到不对,我却还是相信他,相信夜蛾,就像当初我相信七海和硝子那样!”
五条悟抱着头缩在床角,像一只惊魄未定的猫,他开始明白为什么自己会觉得奇怪,为什么夜蛾正道的办公室那么干净,桌面上几乎什么都没有,而自己临走之前哪怕只剩那么一点时间,夏油杰也要来和他告别,陪着他躺在屋顶上晒太阳。他开始清楚自己为什么会想要将就诊室恢复到自己没有去到春鹰训练基地时的原样,为什么灰原雄要骗他演练的时间是第二天零点,为什么要骗他说明晚出发。
他僵硬着身体走下床,踉踉跄跄来到甲板上眺望,几名船员不敢上前拉住他,只能进跟在他身后跑出来,看见他扶着桅杆盯着深蓝色的海水出神,然后流泪。
他的信,父亲寄来的信——他把父亲曾经寄给他的信装在包里从京都带到四国,放在卧室的书桌上,而夏油杰每一次在夜深人静时来找他,都会坐在书桌前看很久。夏油杰那么聪明,记性那么好,精心仿写的信件那么逼真,与父亲的字迹别无二致,骗过了毫无保留信任着他的五条悟,骗过好不容易摆脱自卑、迷茫、痛苦与伤痕困境的五条悟,着急地把他送上远去的航船,只是为了让他安全,让他不被卷入残酷的战火,为了让他活下去。
原来他们早就知道这一次任务有去无回。
原来夏油杰早就知道这是最后一次,所以将他能做到的全都做完,伪造信件让他相信,骗他回到东京去,让他在船上待三天,远离战火,然后平安回家。可他怎么会知道那是最后一次告别,这也是夏油杰最后一次保护他。
“信,我的信……”
五条悟的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件被遗忘却本能感觉到非比寻常的事,他松开抓住桅杆的手向自己的房间跑,负责照顾他的接应员被吓了一跳,赶紧上前几步抓住他:“五条医生!您父亲的信被您揉成一团,我们把它重新铺平,放在了您的床头柜上,不用着急,请您冷静!”
“不是那个,不是那封信!”
五条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这么大力气,他用力挣脱接应员和另一名船员的束缚,跌跌撞撞奔向自己的房间,拉开衣物包把里面收拾好的东西全部翻了出来。可就是这样他仍然嫌不够快,直接将整个衣物包扯断拉链后将物品全部倒出,终于找到一个用石蜡封好的牛皮纸信封,表面是血液沾染后留下的红色。
……
“医生,帮我把信取出来吧,谢谢你。”
“我没有带走那封信,我要把它送给你,或许能有这么一天你会打开看它。”
“喜欢你难道是一件很丢脸的事情吗?不,绝对不是这样。因为你很好,所以我才会喜欢你,我喜欢五条悟不因为他是男同性恋,而是因为他就是五条悟,是一个不完美的、有缺点的、与千千万万普通人一样却又不普通的人。”
“是因为喜欢悟,才会觉得悟和其他人不一样,是最特别的那一个,独一无二的那一个。”
“飞行员的寿命太短暂,我不知道自己还能有几个7年。但是不论还剩多少年,我都会一直、一直喜欢你,千真万确。”
“活着不该是一种奢望,活着应该是每一个人都应该拥有的最基本的权利,那是你一定要拥有的权利。我要更贪心些,我想要的更多,我想要你快乐。五条悟,我要你快乐。”
“我这一生都在飞行,但总有一天我会降落,总有一天我的灵魂会落地。等到飞机着陆,我的灵魂会降落在你手心。你抓着我,我跑不掉的。”
……
接应员皱了皱眉,他抢先一步把那封信拿起来,严肃道:“五条医生,请您冷静!这封信先交给我们检查,我们必须检查过后再还给您,请您理解——”
“还给我,把它还给我!”五条悟发了疯似的扑过去抢夺接应员手里的信封,嘶吼道,“你还给我!我的……这是我的信!这是他给我的信!”
“五条医生,请您理解!这封信必须经过检查之后再还给您,我们必须确保您和船上其他人的安全!”
接应员示意一旁的两名船员上去按住五条悟,船上的军医赶紧用注射器抽了半管安定,趁着五条悟被按住,给他把药打了进去。
“还给我……”五条悟无助地哭出来,困意逐渐袭来,四肢很快脱力软了下去,被两名船员抬回床上休息,眼泪却还在脸上肆意流淌。
接应员其他人走出了房间,帮他关上门,于是房间里只剩下五条悟一个人。船舱仍然规律地摇晃着,窗户打开了三指宽的缝,海风从缝隙挤进房间来,又钻到五条悟的鼻腔里去,又咸又腥。五条悟尝试着转身,艰难地撑着床坐起,靠在了床头,正好能够照到那一角阳光,脸上有些热,可心却那么冷。
阳光从出现到消失,窗外从天亮到天黑,四肢逐渐恢复支配能力,他却已经不再执着于那封信。屋里漆黑一片,五条悟从床上走下去,慢慢走到门口打开灯,看见自己翻乱的衣服和杂物,走过去挨着床边柜坐下。
“五条医生。”接应员的声音在门口响起,他敲了敲门,没有听到回应,于是等了几秒后推门而入,看见五条悟坐在地上一动不动。
“五条医生,您还好吗?”接应员有些慌张,快步走过去把五条悟从地上扶起来,向他道歉,“这是我们的职责,抱歉……我们必须检查这封信件,但是它完好无损,我们只是把外面封存的石蜡融化了一部分,信件仍然完整,我们没有破坏它。”
他赶紧把信封塞进五条悟手里,后者布满红血丝的双眼仍然死水一样盯着地板。接应员试着叫了他几声,五条悟反倒将手里的信封捏得更紧,不断摩挲着上面粗糙的质地,意识逐渐回笼。终于,他的睫毛颤了颤,嘶哑着嗓音说道:“出去……”
“您需要吃些东西吗?晚餐已经做好了,等会儿会有人给您送进来。”
“……出去。”五条悟重复着这句话,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一双苍蓝色的眼睛直勾勾盯着信封,在接应员还想说些什么的时候再一次大声重复道,“出去!”
“啊,好的!抱歉,五条医生……”接应员被他这副模样吓了一跳,环顾四周确认没有异常之后才慢慢退出房间。
房门落锁。
五条悟攥着手里拆封了的信拖着步子走到书桌前,胡乱拨开桌上的其他东西,只为了给自己还有这封信腾出空间来。几个月前,夏油杰在快要休克时都仍然紧紧护着这封信,还将它用石蜡封存好,怕被血迹污染——这么宝贵的东西,在出院之前竟然留给了他。而他将这封信搁置在随行衣物里从未翻出来看过,却在这时起到了支撑他一直坚持到东京湾的作用。
五条悟打开台灯,昏黄的灯光下信纸显得略微陈旧,仿佛来自遥远的过去,可字迹却是新的,因为钢笔留下的划痕还十分清晰。夏油杰……夏油杰将这封信留下来,将这封信留给他,又是为了什么呢?
……
六岁那年,他在街上和一条野狗抢地上的半截火腿肠。流浪的孩子总是有各种求生的手段,他从小就知道自己和其他孩子不一样。衣服是很久之前一个老头子看他可怜随手扔给他的旧衣服,穿在身上又大又宽,随着奔跑的动作一直往下掉,于是他把两只袖子卷起,从垃圾桶里翻出一条尼龙绳系在腰上,学着大街上看到的卫兵那样,仿佛自己有了一条得体的皮带,只不过这条“皮带”除了拴住过大的裤子,还兼顾着勒紧松松垮垮的衣服。
有学者说过,儿童在六岁以前的记忆将在往后时光中逐渐消散,直至完全无法记起。又常常有这样一种说法:忘记过去,首先忘记的是过去所遭受的痛苦,这源于大脑的自我防御机制。在成年后他曾对此深信不疑,但现在看来实在不是如此——哪怕已经不用再为了基本的生存需求而消费健康、赌注性命,哪怕已经不用再熬过吃了上顿没下顿的生活,他却还是会做接二连三的噩梦。
他不记得很多事,却对那只野狗记忆犹新。棕黄色的皮毛,尖利的牙齿凶狠的嘶吼声。只是为了半截别人掉在地上的火腿肠,他饿得站都站不稳却还是扑上去和那只整条街的流浪汉都不敢惹的野狗抢食,大腿被狠狠咬下一口,鲜血淋漓。
也许会死,也许会当一个残废继续活下去。深可见骨的咬痕,还有钻心的疼痛都抵不过最后终于抢到嘴里的那半截脏兮兮的火腿肠,他一边像野兽一样撕咬着唯一的食物,一边幻想着自己有一天能够拥有自己的衣服、鞋子,自己的家,自己的父母,自己的书本和文具,和其他同龄人一起去上学,去接受教育——他梦寐以求。
“吐出来。”面朝他走来的军官穿着一身迷彩的空军制服,胡子从耳后一直延伸到下颌,板着脸皱着眉,像一堵墙似的站在他身前,背着手,逆着光,严厉地重复道,“吐出来!”
他被这个络腮胡军官吓一跳,乖乖地将嘴里还没咽下去的火腿肠吐了出来,一双幼狼一样的眼睛盯着军官看,带着不谙世事的单纯与野性。
“过来。”军官这样对他说着,一边说一边蹲了下来,从口袋里摸出一块压缩饼干,让身旁的下士走到身后去不要吓着这个孩子,然后慢慢挪动步子走到他身边,放低声音说道,“想吃的话,和我走。”
“……去哪里?”
“军校。”
“我,可以当兵吗?”
“如果你合格,我让你当飞行员。”
他思索着,迅速抓过军官手里的压缩饼干咬开包装袋,也不管吃进嘴里的饼干有多噎,狼吞虎咽地想要填饱肚子。
“有名字吗?”军官拨开他乱糟糟的头发,看见他的脸之后问他,“没有名字,就叫杰了,成为一个杰出的人吧。如果没有姓氏,这附近有一个夏油高原滑雪场。从现在起,你就叫夏油杰。”
他接过下士递过来的一瓶水,一边咳一边把嘴里包不住的压缩饼干吞下去,抬起头懵懂地盯着军官看:“我的名字?”
“夏油杰,这就是你的名字。”军官站起来,捏了捏他的脸,又朝他敬礼,“空军作战部第三行动队队长,夜蛾正道。从今天起,你就是夏油杰。你跟着我到军校去生活,我要你合格,如果你能做到更好,你会成为一名飞行员。”
在那之后夏油杰有了名字,而那一天是2月3日,成为了他的生日。
夜蛾正道从来没有亏待过他。他让自己在街上捡到的孤儿去学数理、文法、国语和英语,他让这个孤儿进入军校,他让这个自己从野狗口中救下来的野孩子去进行空军作战培训,直到最后让这个叫夏油杰的人成为一名真正的飞行员,成为自己最信任、最偏爱的王牌飞行员。他说到做到,他给了夏油杰新生,给了他第二次的生命,所以直到最后,夏油杰思来想去,发现自己从来没想过不跟着夜蛾去执行任务,哪怕失去生命。
即使夜蛾正道希望他活下来,希望他来生还能做他的学生,做他的孩子。
十七岁,他不再做噩梦。他的噩梦终止在遇见五条悟的那一刻,在弹药库爆炸那一晚,在漫天火光中他以为自己或许就会在这时直面死亡的那一瞬间,他倒在沙袋上无力地挣扎,过多的烟尘吸入肺部之后他梗塞到无法呼吸,口唇和颜面都已经发绀,或许真的会死。直到他看见穿着白大褂披着湿棉被冲进来毫不犹豫将他背起,吃力又尽量迅速把他救出火场的五条悟。
“我会救你,别怕!”这是二十三岁的五条悟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真奇怪,明明没有串通好,在他二十四岁这年再一次见到心心念念的五条悟时,意识清明后听到的最清楚的第一句话竟然还是:“别害怕,我会救你。”
五条悟从来没有变过。从二十三岁到三十岁,整整七年时间,事实和时间都向他证明着五条悟依旧是那个五条悟,他爱的人自始至终都如一,同样的负责、认真、专业、善良,值得很多人去关心、去喜欢和去爱,从来没有变过。
他在训练基地摸爬滚打,跌倒了又爬起,摔进泥坑又迅速匍匐前行到沙土上翻滚,浑身上下没有一处是没有受过伤的好肉。有时夜蛾正道会不忍心,呵斥他注意身体,不要像一条野狼一样不知死活地去拼命。
“你这个不要命的狼崽子。”夜蛾正道再一次帮他把脱臼的胳膊接上去时,往他头上狠狠一按,“你骨头这么硬,心又是软的。”
夏油杰从来没觉得自己的骨头硬过。就像他对五条悟说的那样,其实真的很疼。六岁那年和野狗抢食,被野狗咬得深可见骨的时候疼;十岁那年第一次被因为成绩不合格被夜蛾拿军棍打的时候疼;十四岁进入军校之后因为训练时坚持不下去被教官体罚的时候痛。十七岁,从弹药库里被五条悟背出去的时候,其实连呼吸都在痛,眼泪一滴滴落在五条悟的发尾,悄无声息。
“对不起……”
“不是你的错,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对不起,医生。”
“听好了,夏油杰——”五条悟给病床上的飞行员一勺一勺喂着营养餐,俯身下去帮他拨开遮住视线的碎发和刘海,让夏油杰能够看清他的脸、他的神色、他的眼睛,那双独一无二的天空一般的蓝眼睛。
“如果疼,一定要说,哪怕不说给别人,也要告诉自己这很疼,而不是把自己也骗过去,因为疼痛是一种权利,你应该拥有的权利。没有人能够因为你不能忍受伤痛而责备你,包括你自己。所以不要觉得抱歉,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你很坚强,很厉害,我作为你的医生,我为你骄傲。”
“五条医生!”
“好起来,尽快好起来吧。”五条悟对着他笑,“你才十七岁,你前途无量。”
噩梦终于离他远去。之后的每一天晚上,夏油杰都没有再做过童年时期的噩梦。梦里不再有饥饿、流浪、孤独和疼痛,梦里出现了他此前一直渴望拥有的糖果、玩具、汽车、潜水艇,以及五条悟。他后知后觉自己其实才十七岁,他有权利喜欢各种各样古怪稀奇的玩意儿,他完全有权利这样想,只是他还不能得到。或许等到战争结束,或许等到战后家园重建,他能够去追求自己想要的东西,等到战争结束——
该有多难。
他想到他会死,这个叫夏油杰的飞行员会死。夏油杰平静又不甘地想,有一天我会死。我会死在被炮弹击中那一刻,死在飞机坠落的瞬间,死在送往战区医院的担架上,死在满是消毒水气味的手术台,又或许在我决定好放下一切念想——完成的、未完成的,遗憾的、释怀的,想要拥有却没能拥有的、拥有过之后又失去的……放下这一切之后,我就会死去。
他当然知道五条悟的信封放在哪里。五条悟睡得那么熟,他蹑手蹑脚起身后找到了自己留给五条悟的那封信。他庆幸五条悟还没打开这封信,这样他就可以再写一份新的,然后趁着五条悟没发现,把新写好的新放回原来的位置。就像他自己说的那样,他从来都不笨,夏油杰从来都不傻。他无法决定这场战争何时结束,但他必须想办法让五条悟活下去,这就是他唯一放不下的事。
所以,原谅我。
夏油杰在信的结尾这样写到。
只有在这时候,我才能真正地说,请为我骄傲。
……
“亲爱的悟,
展信安。
原谅我趁你熟睡时将信调包为最新的这一封。我有太多的话想要对你说,但我只能给你留下这一封信,所以请听好了,我接下来要告诉你的事。
如果早知道后来我们会分别整整七年,我早在十七岁第一次遇见你时就对你说出那些话。战争将我们异化成只能按部就班,在固定岗位上充当齿轮和螺丝钉的物品,它将人驯化到认为必须要达到某种意义上的勇敢、沉着、无畏、无私,甚至是牺牲才能被理解、被尊重和被喜欢与爱,可我偏偏不愿意这样。在你冲进火场将我背出窒息的环境,在你守在病床边为我输液,在你细致认真地照料重伤的我——无数的这种时刻,这个叫夏油杰的人都会喜欢上你。不因为你是否是男同性恋,不因为你的家境是否优渥、容貌是否英俊,只是因为你是五条悟。十七岁那年我遇见的正直、负责、专业、善良的五条医生,在七年后仍然是五条悟,仍然是这样一位医生、一名战士,这就足以说明我坚持七年的喜欢与真情价值连城。
五条悟,我喜欢你不因为你是怎样一个能够让我从中获利的人,而只是因为你本来就值得被喜欢、被尊重、被爱与被付出。请相信这一点,请一定相信这一点,这就是为什么我一定要让你活下去,为什么我们都想让你活下去。因为你值得,你从出生起就值得,你和其他任何一位同你一样正直、善良、温暖的人一样,你应该住在宽敞明亮的大房子里,你应该去精致靓丽的甜品店里吃蛋糕,你应该在平静无波的湖面上划船,你应该在没有硝烟与战火的草地上奔跑、沐浴阳光,你值得,你当拥有没有这该死的战争时稀松平常的、那些原本遥不可及的东西:阳光,青草,清新空气和好心情。
当然,你会拥有很多很多的爱。会有很多人喜欢你,爱你,因为你值得。原谅我伪造了一封来自于你父亲的信件,让你登上前往东京湾的航船,因为我要让你活下去。我要你活着,我要你快乐,我要你幸福。我要你活到这场战争结束,胜利也好,失败也罢,我要你活下去,活着才能有希望,活着才能实现我们躺在屋顶看星星时提出的设想,活着才能做到无数个夜晚我们躺在一起时憧憬的战后的未来。
你三十岁,你还年轻,未来像星星一样璀璨,伸手就能够摘下。那将是很近的未来,不是遥不可及的将来。那将是你的愿望,我的愿望,我们的希望,我最好的墓志铭,我为你做的最值得让我瞑目的事——你要活下去,一定。
写到这里,悟,你会发现这是一封绝笔信,来自一位飞行员。
这名飞行员人生的前六年度过了饥一顿饱一顿的流浪生活,在六岁那年被一位名叫夜蛾正道的军官抚养,起名为夏油杰。夜蛾正道待他如亲子,给他以教育、德训与精练,将他培养成春鹰飞行作战队最出色的飞行员,所以到最后他也从不后悔选择和夜蛾正道一起奔赴九死一生的飞行战场。如果有来生,他仍然会选择做夜蛾正道的学生,但那一定不是在肮脏的下水沟旁、一定不在刚从野狗口中夺下仅有的口粮时,而一定在宽敞整洁的街道,在窗明几净的教室。
在人生的下半叶,在十七岁,他遇见一个名叫五条悟的人。他花了整整七年时间去描摹、装点这段感情,最终仍选择将最朴素的真心奉上,因为不经雕琢与修饰的喜欢与爱,才真正价值千金。如果人生没有到此结束,他仍然会继续喜欢五条悟,一直、一直喜欢下去,直到生命尽头。
有人说,青年是人生的日出。二十四岁这年,我将在人生最明亮的日出降落。当飞机从高空逐渐下降直至着陆,当生命到达最后一刻,当你接住孤独无依却又始终坚定的心,直到那一刻,我的灵魂才真正降落在你怀里。我那么自私,自私到自作主张安排好一切之后才让你知道真相,自私到想让你一个人坚持到最后,哪怕是为了我,也一定要活下去。然而我的爱坦坦荡荡,喜欢你、爱你从不是一件难堪的事,从不是一件拿不出手的事,我为之喜悦、为之振奋,我为你骄傲。
只有在这时,我才能真正地说出那句:请为我骄傲。
原谅我,接住我。”
……
“悟,春天快到了。”
猜到了是杰安排的一切,但是没有办法啊,他爱你想要你活下去,在乱世战争的年代还有什么比活下去更重要,悟请原谅杰吧,只有你活下去了,杰才会有栖息地等他降落
你们一定会再次重逢,在阳光洒满的春天街道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