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再对汉斯老师表白,真的好喜欢这篇!!太牛了,看的时候完全沉浸,好像在看电影一样,脑海中一直感同身受着悟咪在航船上的揪心
爱您老师
为了让悟活下去,对于夏油杰而言,哪怕是欺骗,也必须去做,因为悟的生命比什么都更重要
评价好高!谢谢宝宝
18
远处的火光伴随着炮弹轰鸣瞬间升高,照亮了半边天。总战区空战指挥官用绷带吊着断臂从帐篷里走出来,抬手向停在半空的战机敬礼,举着通讯器喊道:“春鹰,春鹰!”
“春鹰总教官兼队长,夜蛾正道。”夜蛾正道大声回应着,用机内联络设备接到灰原雄和岗村,“SE2107,SE2203,总战区示讯降落!”
两架队尾的战机应声亮起尾翼的信号灯,降速后在总战区降落,其余战机继续向前行进。
不远处再次传来炮弹击中高层建筑后的倒塌声,轰隆隆的倒下一片,人群的尖叫和警报声此起彼伏。天没有完全亮,夏油杰却已经能看到记忆中永远湛蓝色的天空,还有五条悟那双天空一般的蓝眼睛。
夜蛾正道低头看了一眼地面,总战区空战指挥官仍向他敬礼,脸上全是黑色的硝灰和血渍。他打开联络器,呼喊道:“SE1101。”
“收到,攻位点确定,前锋位确定,防守位确定,演练时A阵型,请指示。”夏油杰有条不紊地汇报完所有确定情况,左手呈预备姿势放在驾驶柄上。
“SE全体飞行员。”夜蛾正道忽然对着联络器这样说道,十几名飞行员几乎都摒住了呼吸,直到他们听见夜蛾正道忽然笑了一下,“记住我,我已经把你们全都记住。如果转世存在,再来做我的学生,我再当你们的老师。”
回应他的是十几架战机不约而同闪烁起来的侧翼信号灯。
“SE1101,前锋位点,西北方向。”
“收到!”和之前任何一次实战演练一样,夏油杰仍然坚定地回应了自己的队长。他迅速飞到指定位点,抬头看了一眼泛起鱼肚白的天空,压下驾驶柄向前驶去。
远处再次响起炮弹的轰鸣。
“东京湾,东京湾!”年轻的船员从船长办公室跑出来之后激动地告诉船上的每一个人,“我们靠岸,这里就是东京湾,我们到了东京!”
五条悟从睡梦中惊醒。
船舱开始剧烈摇晃,汽笛的嗡鸣声传遍船上每一个角落,不远处的港口传来阵阵嘈杂的人声,让五条悟的大脑逐渐清醒。他借着微弱的光在房间里摸索着下床,被凳子绊倒之后险些摔倒,急忙扶着墙时恰好按开了房间里的吊灯,整个狭小的空间顿时亮起来,灯光晃得五条悟睁不开眼。
他手里还紧紧攥着那封信,那封夏油杰留给他的信,信上的字迹被眼泪晕染到模糊,大段大段的话已经看不清,但五条悟紧握着这张信纸,他觉得没有什么会比这封信更重要了,从拿到这封信开始,它就已经是自己所拥有的最重要的东西。
“五条医生,东京,我们到东京了!”接应员急促地敲响房门,见里面没有人回答,便直接推门而入,不由分说拉住五条悟的胳膊往外走,指着不远处的港口兴奋地对他说,“我们靠岸,我们到东京了,您可以回家了!”
“战报……”五条悟依旧红着眼睛死死盯着接应员,后者被他这样的目光吓了一跳,但那双苍蓝色的眼睛布满了红血丝,眼睑也因为长时间的哭泣而红肿,他只是机械性地重复道,“战报,我需要前线的战报!”
“下船之后您会听到的,接您的车已经停在港口。五条医生,下船吧……”接应员这样安慰他,把他从床边拉起来,往他手里塞了一个装了面包、饼干和水的口袋,“下船吧,您很快就能回家了。”
船长走出驾驶室后来到甲板上,船员打着手电自觉地开始照明,而接应员把五条悟带出房间,让他提着行李和食物下船。
“再见,再见。”船长和五条悟握手,他看了看木楞着一张脸,仿佛失去了一切的五条悟,于心不忍道,“您很快就会回家,五条医生,很快。等您回家之后就会安全,您可以活下去,您一定能好好活下去。”
五条悟的眼睛一动不动,直直盯着下船的阶梯,随着接应员的指引一步步走下去,直到平稳落在港口坚实的地板上,才有了一丝实感。
“再见,回家吧,五条医生。”接应员在把他送上汽车之前最后对他说,“春鹰、船长、我还有那个给你写信的人,你的家人,你的朋友,没有一个人不希望你活下去。只有活下去才能看到可能的幸福,只有活着才能享受劫后余生的快乐。活下去,请活下去吧……”
车门随着汽车启动而关闭。
汽车从凌晨开到下午,五条悟罕见地没有晕车,大概胃里也的确已经没有东西可吐,只剩下一天一夜没有进食、没有喝水的饥饿。司机没有和他说一句话,五条悟盯着后视镜看了一会儿,发现司机的脸上有一道从耳根一直拉到颏下的骇人的伤疤,才刚结痂,还能看到暗红色的血痂块粒。
从坐上车再到下车,到他提着行李慢慢走到熟悉的家门口,再到母亲见到他时喜极而泣将他抱进怀里一声又一声叫着“悟”,五条悟全程都没有说过一句话。他只觉得身心都已经达到了濒死的临界值,可灵魂却还强撑着让他往前、往未来、往能够看见的或是不能看见的希望走去。父母、兄弟姊妹、朋友与恋人,支撑他活下去的人给予他必须活下去的感情与各种重要的理由,可活下来后如果再也不能看见这些人,又是怎样一种绝望?
“悟!悟,回家了……我的孩子,你回家了!”
母亲紧紧抱着他不放,五条悟闻到母亲身上熟悉又令他安心的气味,恐慌与无助的情绪稍稍缓解。
“妈妈已经收拾好了房间,悟,先去休息。”父亲红着眼睛走过来拍拍他的胸膛,他比上一次见面苍老了许多,五条悟愣了愣,忽然想到什么,抓住父亲的手说道:“父亲……前线,我需要前线的战报!我需要前线的情报,C城又打仗了,我需要知道那里发生了什么!”
“总战区的情报已经被切断了一天一夜,现在依旧没有消息,收音机调频到战时广播也没有消息。悟,幸好你回了家……你回来了,你和次郎都被派去战区医院工作,我和妈妈每一天都在担惊受怕,我们真的已经经不起任何大的打击!妹妹已经离开了我们,你和次郎,你们绝对不能再出事!”
“可是父亲,我真的好痛苦……我失去了太多东西,我……我根本就不想这样!我想要的是我爱的人活着,可是他们都骗我!”五条悟终于毫无保留地将自己所有的崩溃暴露在父亲和母亲面前,他哽咽着说道,“怎么会有这样一个人毫无顾忌、全心全意喜欢我整整七年,希望我活下去,要我活到最后,活到能够过上他想象中最幸福的生活,却又骗我他不会死,骗我坐上船回家,让我一个人活下去,而他却要在二十四岁的年纪就要死在战争中!”
“悟!”
“父亲,我怎么办,我究竟怎么办……我怎么办才好!七海、硝子他们骗我,他们说只是去四国给飞行员体检,实际上却是让我一个人去四国躲过沙门氏菌的暴发性感染!他们要我活下去,因为我还有亲人,我还有恋人……可是我只觉得自己懦弱,我觉得自己这样苟且!爸爸,我怎办才好……或许我一开始就不该去当军医,我三十岁了,我却每一天都在后悔,我每一天都在唾弃自己的自卑、敏感与软弱,可是你们却依旧爱我,我的同事依旧偏爱我,依旧有一个春鹰的飞行员愿意喜欢我七年!我值得吗?爸爸,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办,他们费尽心思、千方百计把我送回家,让我活下去,可是我连活下去的勇气都没有!”
“先安定下来吧,悟,回家就好,回家就好!”父亲把比自己还要高的长子揽进怀里,低声呵斥道,“好了!没有什么比你活着更重要,悟!”
“……爸爸!”
“如果你和弟弟谁再死在这场战争中,我和妈妈都会活不下去,明白吗!你说你懦弱,难道你不应该懦弱吗,悟?你有你在乎的亲人和朋友,你有你想拥有的幸福,你还有那么多的愿望没有实现,那么多的事没有做完,你难道不应该惧怕死亡吗!”
父亲将宽厚的手掌抚上长子的发顶,一向在家庭中维持的严父形象轰然倒塌,却不是一件坏事,因为这是来自于父亲对子女本能的保护与疼爱,三十年的人生中鲜少有过这样的时刻,五条悟感到心酸,更多是积压已久的情绪终于得以释放的坦然。
“没有人能要求你必须坚强,没有人能要求我的儿子必须当一个不怕痛、不怕死的战争机器……”
是吗……
是的,是的,千真万确……每一个爱他的人都这样对他说。
七海说,难道我们非要被战争驯化到一定要坚强、一定要勇敢,一定要无畏伤痛与死亡才能被尊重吗?不,不是的,根本就不是这样。伤痛是人生必经的磨难,可不该是衡量生命伟大与否的指标,你不能说一位士兵没有经历过比他的战友更多的苦难、更多的病痛甚至是残缺,就肆意评判他懦弱与不堪。
硝子告诉他,没有眼泪或许是一种错,但这份错并不来源于自身,而真是因为流过太多的眼泪,因为战争带来的苦痛让人尝到了太多生离死别的剧痛,所以眼泪才会成为奢侈品,真情实意的眼泪才会被遗失,取而代之的是冷漠与麻木。这不是任何饱受苦难和伤痛的人的错,这是因为残忍、血腥与暴力带来无休止的战争痛,才会让人类本身具有的高尚的同理心与同情心被一点一点消耗殆尽。
而夏油杰呢?夏油杰教会他生命是平等、是自由、是理解,是爱与被爱的过程。这些东西将生命写为无数段组曲,童年、青年、中年与老年,从呱呱坠地到行将就木,生命从诞生到消散的全过程都应被赋予平等的权利,这些权利不只是基本的生存需求,而更多是自由与束缚、理解与被理解、尊重与被尊重、懦弱与勇敢、自私与慷慨,以及最重要的爱与被爱。是的,夏油杰用他的方式告诉了二十三岁一直到三十岁的五条悟:爱不是束缚与要求,爱是自由,是给予与回赠,爱是权利——是的,不论是被爱还是去爱,爱应当是一项权利。当你来到这世上,你就有权利对别人给予你的爱,当然也应当有权利拥有别人给予的爱。你当收获满怀爱意,爱在早春与长夏,万物复苏又枝繁叶茂;你当给予满腔爱意,爱在早秋与深冬,天青气朗后遍地银装。这是你的权利,你拥有的,你能够凭心意去给予与实现的,这是你应当明白的。
原来人生就是如此。这么一回事,就是这样一回事。
母亲拿着毛巾给洗浴过后的长子擦头发,动作温和而柔软。她盯着五条悟雪白的发顶,或许回想起孩子刚从她腹中诞生那一刻的场景,同样也是这样一副依恋的模样,贪恋母亲的羊水,眷恋母亲温暖的身体,就像现在五条悟靠在她的怀里。
东京上空已经传来刺耳的警报声与嘈杂的提醒居民在家中躲避不要出门的广播,父亲在窗玻璃上贴好“X”形的胶带,在起居室的蒲团上坐了很久,一页页地、极慢地开始翻看五条悟中学时的作业本。
电话在此时突兀地响起。
父亲愣了愣,盯着高柜上的座机出神,母亲则已经预知到什么似的,眼泪如同断线的串珠,一滴滴落在五条悟的颈间。没有谁愿意去接起一个必定带来不安与恐慌的电话,但现在必须去面对。
电话铃响了四声后,五条悟起身去接起座机听筒。
他清了清嗓子,对话筒说道:“正日部,五条家。”
“空袭将在预计半小时后来临,请和家人立即前往附近防空洞或在其他安全设施内集中,保护自己……”
“悟!”父亲急忙站了起来,走过去拉住五条悟的手,“悟,跟我们走!我们去防空洞!”
“注意!空袭提前!预计十分钟——”接线员那边传来巨大的电流声,五条悟忍不住把话筒拿远,但很快就听见电话那头传来混乱的枪声和尖叫,对方还在不断重复道,“请尽快躲进掩体!请尽快躲进掩体!请尽快——”
电话线被切断,只剩下无尽的电流声。
“走!妈妈,带上悟,我们走!”父亲焦急道。
“悟!跟爸爸和妈妈一起去防空洞,我们去那里躲空袭!”母亲冲过来握住他的手,“妈妈真的不能再失去一个孩子了,听话,好不好?”
五条悟捏紧了拳头,拽着父亲和母亲跑出家门,一路上全是朝着防空洞方向跑去的居民,有的抱着孩子,有的背着年迈的父母,有的和妻子一起手拉着手往前跑。五条悟把母亲背了起来,抓住父亲的手跟着人群一起向前跑去。
“悟!带着妈妈走!我的腿受过伤,跑不快,你带着妈妈走!”
“爸爸!”
“带着妈妈走!和妈妈一起活下来,活下来,我的孩子!你要活下来!”
父亲突然松开了五条悟的手,回头时就已经被人群冲散。五条悟的眼泪夺眶而出,可是他却不敢停下,他背着母亲向前跑,一边跑一边回头看,却早已经看不见父亲。
警报声如同催命符一样催促着人们用最大速度向前奔跑,五条悟的脸上全是汗水和泪水,他感觉肺脏已经快要炸裂,但却仍无法停下,因为他要活下去。他必须保护自己的母亲,他要活下去,要为了所有自己爱的人与爱自己的人,挣扎着活过这场战争。
“妈妈……妈妈,我们到防空洞了,妈妈……”
五条悟把母亲放下来,后者把他抱进怀里,一遍又一遍地叫他的乳名。
他来不及回应自己的母亲,紧接着便听到不远处传来建筑物的倒塌声。
“悟!”
母亲忽然将他推到更里面去,五条悟没有站稳,跌坐在地上,随即是一阵几乎震破耳膜的轰鸣。
炮弹正中防空洞上方。
好震撼。。。老师真的特别特别厉害!!每一篇长连载的故事线都特别完整和震撼。好喜欢老师的文啊啊,请一直写下去吧!!
不要啊咪……咪的爸爸妈妈啊啊啊不要啊
不要啊爸爸妈妈。。不要留下他一个人
从小夏的信开始一直眼睛袅袅,枕头都湿了
19
“家入医生!医生!”小护士浑身是血地冲过来对她喊道,“切……切到大血管了,止不住血,一直在流血,止不住!”
“结扎,八字线结!”
“可是家入医生,我们没有三角针了!”
家入硝子拄着拐往前走去,小护士扶着她一步步走到物资室内,这里一片狼藉,轰炸过后的硝灰还覆盖在箱子表面,家入硝子伸手进去探,发现几乎都已经是空箱子。
“……打电话给第一战区医院。”
“已经打过了,根本打不通,总战区电台已经失联两天了!”
“给我消毒,酒精桶,消毒液还有无菌巾,都去找好!”家入硝子推开小护士,“快一点!不然他会死!血库里已经没什么血了,他会死!”
“好,好,我马上就去!”
小护士慌不择路地冲出去,路上撞倒了物资室里的一个积灰已久的小型铡刀——七海建人曾在麻药不足的情况下用它切断过自己严重感染的小指。家入硝子杵着拐棍站起来向外走去,忽然感到眼前一片模糊。
四周仍然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和伤亡的气息,她本应该不这么脆弱,不至于脆弱到对司空见惯的出血、发炎、坏疽、感染、休克与死亡低头,可现实却是,她下意识抬手去擦,正好摸到脸上大片大片湿润的皮肤,那是如井喷般难以止住的眼泪。
多可笑。
家入硝子想起五条悟。那天晚上她和五条悟坐在医院外面的一块巨石上,一个抽烟一个吃糖,连月光都只是隐隐约约,对他们如此吝啬。她还记得自己对五条悟说:“没有眼泪,或许是一种错。”
真好,幸好,幸好她还有眼泪可流,她还会为了自己面对的不断死在眼前的一个接一个的人和自己难以逃脱的讽刺的命运而感到痛苦和悲伤,她还能够因为这些事而泪流不止,足以说明她还活在这世上,她还不至于沦为行尸走肉。
“空袭!是空袭!”小通讯员从联络室跑出来,他的额头上缠了整整三圈纱布,脸颊因为营养不良而浮肿,整只手细瘦苍白,捏着电报冲到家入硝子身旁,“第一战区医院遭遇空袭!东京多处地区遭遇空袭!”
“总战区,继续联系总——”
“总战区已取得联系,现特急传送至各大战区医院!”小通讯员立马把手里紧紧捏住两头的电文纸铺平,大声念出来,“总战区特急:四大战区医院紧急接收伤患,总战区于2月3日晚运送物资至……”
“抬进去!都抬进去!”
家入硝子听到说话声后猛然抬起头,却没有看到任何踪迹。她和小通讯员对视了两秒,忽然说道:“来,扶着我,扶我出去!”
“明晚说不定就会有物资送来,家入医生!”小通讯员走过去扶住她往外走,家入硝子拄着单拐一瘸一拐走出去,焦急地环顾四周,紧紧抓住小通讯员的手问他,“刚才是谁?你看一看,是不是五条悟,是不是那个白头发的五条医生,你去看看!我刚才听到了他的声音,是不是他!”
“那您呢!”
“你去看是不是他!我在这里找到三角针和缝线之后去结扎血管,不然来不及。”家入硝子说完之后把小通讯员推开,摸了一把他的脑袋,“去吧,去看看是不是五条悟,是不是那个五条医生。”
“家入医生……医生!”小护士跌跌撞撞奔向她,白色的护士服已经全部被鲜血和污泥浸透,脸上还有少量泥状的人体组织,她不知所措地扶着门框,哭着说,“死了,他死了,那三枚圆头针都戳不进血管,都结扎不了!硝子医生,那个飞行员死了,他死了……”
“不是你的错,过来,不是你的错。”家入硝子把小护士拉过来抱进怀里,后者身上被血液浸湿的地方蹭在她的手上、脸上和颏下,她抬手去擦眼泪,擦自己的和小护士的眼泪,两人的脸于是都被血迹糊成一团。
“不是你的错,别哭,不要为了自责而哭。”家入硝子拍了拍小护士的背,安慰过后询问道,“证件翻出来,他有没有证件?”
“春鹰!”小护士崩溃地喊道,“春鹰的飞行员,他是春鹰的人,我看到他衣服上的标志了!硝子医生,就连春鹰都没办法阻止——”
“不要说!”家入硝子厉声呵斥道,“回去!去处理尸体,去把他身上的衣服烧掉,不要让别人知道这是春鹰的飞行员。”
小护士点点头,胡乱擦拭着眼泪,向远处跑去。
家入硝子扶着门边站在原地发愣。她太清楚春鹰的飞行员以这样一种凄惨的方式死去意味着什么,这个国家将春鹰打造成一个军民皆知的王牌飞行作战队,就意味着它不仅仅是一个飞行队,而是最后的杀手锏,是在一切都已经没有转机时必要的、必然的、支撑着这个国家饱受战乱之苦的民众活下去的难得的希望与信念。
如果连春鹰都已经无法阻止这场战争或许将必然发生的惨痛结果,太多太多的人都会撑不下去的。
“家入硝子在哪里!带我去见她,快一点,我要见你们的家入医生!”
家入硝子猛地抬头,抓起拐棍,找来特制的有底拖的假肢接在大腿下,往外艰难地跑去。断肢处未完全愈合的伤口在暴力压迫下再次撕裂,鲜血再次浸湿包裹的纱布和绷带,疼到她几乎要摔倒在地上。
“硝子!硝子,我回来了,我回来,我带了东西回来!”五条悟冲过去扶住她,毛绒绒的猫毛似的头发贴到她的肩膀和下颌,家入硝子感到一阵恍惚,手上的拐棍掉在了地上,一只手撑着五条悟的胳膊,另一只手颤抖着抬起来去摸他的头发和他的脸,不确定地问道:“五条?你是五条,你真的是五条悟……”
“是我,是五条悟,是我。”五条悟把拐棍捡起来放回家入硝子的手里,哽咽道,“他们骗我,他们让我回东京,让我去避难,可是东京也遭遇了突然的空袭……”
“你回来做什么!你知不知道现在已经没有药了,没有纱布和酒精,连三角针都已经没有了!我拿你怎么办!”
“所以我才必须要回来!”五条悟打断她的话,红着眼睛对她说道,“我已经没有妈妈了!我明明已经把她背进防空洞了,我们都已经进去了!可是炮弹打下来的时候外面的人还是没有躲过去,头顶的石头还是掉下来,把她整个人砸个稀碎,血肉和脏器都爆开,就在我面前!我已经没有妈妈了,我不想再失去任何一个爱我的人和我爱的人,你明白的,你明白,硝子!”
“五条——”
“你们都骗我,都骗我,为了让我活下去!现在我就站在你面前,你可以放心了!我还活着,我这条命还有作用,我不想做被你们保护的那个,硝子!我从东京带了抗生素和纱布还有绷带过来,我带过来了!”
五条悟盯着家入硝子左下肢被截去的足部和小腿,胸腔剧烈地震颤着,眼泪滴落在地上的沙土里。他把家入硝子扶到曾经那块巨石上坐下,两个人坐在一起看着远处用于照明的火堆,没有谁知道希望在什么地方,谁也不知道这样的生活何时结束。
“刚才是今天救治的最后一位伤员,现在已经十二点了,五条。”家入硝子像在叙述像每天早晚都要刷牙这样一件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事。
小护士和担架员处理完尸体后将他们一个个抬到医院大门外新挖好的巨坑里,五条悟下意识望过去,家入硝子伸手捂住他的眼睛:“别看。”
“……你骗我。”
“我骗了你,骗了夏油杰。”
家入硝子坦然地承认了这一点,她骤然笑了出来,眼泪流进勾起的嘴角:“是啊,我骗了你,我骗了你们……在你去四国之后的第一个星期,七海建人就死于了沙门氏菌感染,死在病床上,死于感染性休克。我救不了他,没有人能救他,没有抗生素和消炎药,没有止痛药,他死在一天夜里,死之前抓着我的手让我一定要活下去,让我把他直接烧死,他唯一的一张全家福在烧死他的时候请塞到他手里。我没有告诉你和后来到医院来的夏油杰,我一个都没有告诉你们,因为你们必须毫无负担地活下去,必须活下去!”
“我去四国的那天下午,那是我见七海的最后一面了!以后不会再有这么一个人了,不会再有七海建人了!你不该骗我的……你不该骗我和夏油杰的!”五条悟抱着头压抑地哭出来。
“可是五条,没有意义了,全都已经没有意义。”家入硝子第一次在五条悟面前崩溃到说话的声音都已经断断续续,泣不成声,“你知道今晚最后一个被推出手术室的那个人是谁吗?你知道他来自哪里?他来自春鹰!他来自这个国家实力最强、战斗最英勇的王牌飞行队!他从第一战区医院送过来,没有感染任何细菌,他只是被炮弹炸断了右腿,他明明可以活下去,可是他没有,你知道为什么!我们连三角针都已经没有,血库没有血了,没办法结扎血管,连止血都做不到,他躺在手术台上,活生生把血流干,他死于失血性休克!”
“硝子!”五条悟崩溃地吼出来,“春鹰……你说春鹰!”
“对!就是春鹰……就是春鹰!”家入硝子按住他,“你以为这还有什么意义?即使总战区好不容易取得了联系,重新发了电报,你以为这还有什么意义!即使是这个国家的必杀技,这个国家最看重的王牌飞行队,也没办法阻止无用的牺牲和死亡,没办法让无休止的毁灭停止!他的尸体还在停尸房里,他送来的时候已经没了意识……”
五条悟突然甩开家入硝子的手起身,后者叫他道:“五条悟!”
可五条悟已经听不见硝子在后面说了些什么。
他的心脏失去规律般猛烈跳动,全身上下没有一处地方还能够刚强,只剩下大脑仍然坚持着意识清醒,让他强撑着冲进停尸房里,打开一直闪烁不停的昏光灯,一把将被血浸透后干涸变硬的白布掀开,此时被覆盖的尸体在真真正正展现在他眼前。
家入硝子艰难地拖着残疾的下半身走过去,一瘸一拐跳上停尸房外的台阶时,她来不及喊出那一声“五条悟”,只听见里面传来绝望的哭声,几乎整个医院都能够听见。
只有里面的人知道自己看到了什么。
只有五条悟知道自己究竟看到了谁。那张脸上从耳根一直到下颌的络腮胡,还有那对浓密又看上去异常严肃的眉毛——
夜蛾正道。
那就是夜蛾正道,春鹰飞行队的队长,夏油杰的老师,夏油杰的养父。那就是春鹰的队长,千真万确。
哭爆了啊啊啊,看的心一揪一揪的,娜娜米就这么没了啊(阴暗扭曲尖叫爬行)夏油一定要活着啊a
睡醒第一件事就是看文和哭的稀里哗啦…… 
看的尸体冷冷的,后面怎么办呢哭哭哭哭哭
20
大火烧了一天一夜。
没有人知道结果如何,人们只看到总战区的作战指挥部与周围最高的建筑轰然倒塌,城内实行了三天的封锁,头顶乌云密布,时而闻得到空气中弥漫的硝烟与石灰的气息,却已经接收不到来自总战区的电台信号与示讯。
总战区空军指挥官从废墟中挣扎着爬起来,他茫然地环顾四周,干脆把绷带已经散开的吊着的断臂直接拆了开来,在滚滚浓烟中露出狰狞的肢体断面,悲怆地笑起来,整个人倒在地面上。
“长官!长官,站起来,长官!”灰原雄从掩体中钻出来,不假思索地冲过去将他背起,“长官!敌人还在空袭,您不能在这里!去联络室,和我们去联络室!”
“春鹰!”总战区空军指挥官抓住灰原雄的胳膊,抬起头看见他血淋淋的脸,鼻梁侧面还被弹片划出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正汩汩地往外流血。
“春鹰地面联络通讯员,SE2107,灰原雄!”灰原雄背着他冲回临时搭建起来的一个矮帐篷,里面放着两个电台和仅剩的三个联络器。
灰原雄躲进帐篷,他刚刚把长官放下来,帐篷外就再次传来炮弹的轰击声,帐篷顶部被碎石与砖块砸破两个不大不小的洞口,一块掉落的红砖把一旁的凳子砸烂,弹起一块石子到他脸上。
“联系夜蛾正道。”总战区空军指挥官从地上站起来,走到灰原雄旁边的电台,“联系你们队长,询问前线空中作战情况……”
“队长已经失联五小时了,长官……”
灰原雄哽咽道,他脸上的伤口还在不停冒血出来,总战区空军指挥官抓起他的手一看,右手的无名指前半截用厚厚的布料包裹着,此时已经被血浸透。他轻轻捏了一下,布料里面是空的,而灰原雄还在尝试联络其他飞行员。
“我们欠你一根手指,孩子,我们欠你的。”他嘶哑着嗓音说道。他用仅存的健全的右臂拥抱了灰原雄,坐下来利用这里的电台发送电报。
“SE1104!收到后示讯,收到后回复!”
“SE1107!收到请示讯!”
“SE2101,收到后示讯,收到后请回复!”
灰原雄忍着剧痛用鲜血淋漓的手指按着通讯设备的按钮与电文按钮,实在忍受不了疼痛时就倒在地上打着滚哭号一阵,然后再爬起来马不停蹄地继续尝试联络春鹰的其他飞行员。
“全都没有。”灰原雄摘下通讯耳机之后用揉成一团的飞行面罩捂住脸上的伤口,强行镇定下来,“长官,没有一个人示讯与回复!”
“再试一次。”总指挥官沉声道,“请再试一次!”
“是!”
灰原雄咬着牙重新戴上通讯耳机,这一次却有了转机。
“SE1101,SE1101,地面示讯。”
“夏油前辈!”灰原雄立马站起。
“SE2107,收到请回复。”
“SE2107收到,SE1101!”
“灰原,队长的飞机已经被击中,现在我就是队长。”夏油杰尽量平稳着声音说道,“C城西北入城关卡上空,3架中型敌机,敌人最后空中火力集中点。”
“夏油前辈!”灰原雄丢掉手里的布料团之后急促地呼喊道,“不行,不可以!只有你一架战机了,你不能这样!而他们有三架,你不能!”
“SE2107,服从队长指令!”夏油杰吼道,他左眼已经完全被鲜血覆盖,再也看不清东西。
他最开始就被敌机撞翻侧翼,幸而飞行高度仅仅在大厦顶端,摔下去也仅仅是摔断了一根小指,眼球被树枝戳破,鲜血喷涌而出。但幸好并不影响他驾驶飞机,真的,万幸至此,足够他再一次驾驶着战机升上天空,稳稳当当地占据前攻位。
“SE2107,末次示讯!”
“夏油杰!”灰原雄失控地吼出来,他紧紧捏住自己断掉的无名指,嘶吼道,“你会死,你会死在那里,我们撑不住的!”
“SE2107!”夏油杰左手压下驾驶柄驶向前方,平静地补充道,“SE1101末次示讯,不再重复。”
“夏油前辈!夏油杰!你不能这么做!夜蛾队长已经坠机了,你不能这么做!”
“灰原,你还有妹妹,她还在念中学,她还在等你回家。活下去,把荣誉勋章给五条悟,你记住,把我的荣誉勋章给五条悟,那个医生。”
“夏油杰!”
“SE1101示讯完毕,不再重复!”
夏油杰切断了联络。
今天是2月3日,悟,今天是我的生日,是夜蛾把我带回部队的日子。夏油杰在进入敌机的作战范围后忽然想到这里。
我仍然会想到你上完解剖课之后难受到吃不下饭的样子,那是我第一次想让一个人能够吃上好吃的蛋糕,喝冰饮料,这是最质朴的愿望。我想起我被抬上担架的那时候,我的意识那么模糊,可我还是能够一听就知道那是你的声音。是的,五条悟,那就是五条悟,我从十七岁一直喜欢到二十四岁的五条悟。
侧翼压左侧,西南四十五度低飞后上提,发射弹药。
人生太短,战争却那么长。好不容易真正地来到了24岁,在2.3日,在人生的日出、盛大的光晕中坠落,其实也不虚此行。二十三岁的五条悟被他人的偏见与歧视裹挟着悲伤,我想让他快乐,可是我没能做到。我太小,我太懵懂,我太稚嫩——可七年后我发现自己错了,根本就不是这样。我的年轻,我的稚嫩和无知无畏是一剂良方,是治愈我犹豫不决和停滞不前的良药。它们让我有勇气去对三十岁的五条悟说:“我要你快乐,要你生活在阳光下,沐浴在春风里,在夏季的夜晚能够去看郊外的萤火虫,捉住几个放在玻璃罐里,抱着它们下河摸好看的石头,再养一条金鱼。”
侧方敌机撞破尾翼,飞机急速下落过程中发射出第二发弹药。
其实,我自己也没想过会是这样。原来爱是这样一回事,悟,原来是这样一回事。爱不是自私,不是占有,爱是自由,是权利的拥有与给予。爱是我希望你快乐,哪怕你从前不快乐,但在我真正爱上你之后,我希望你之后的人生中的每一天都能够快乐。爱是我要你幸福,哪怕你之前有过那么多不幸福的时刻,我仍然希望在这之后的每一年你都是幸福的,即使这份幸福与我无关——是的,哪怕这些都与我无关。
最后一步就是,在弹药用完的情况下……夏油杰将驾驶柄压到底,拔掉了制动匙,将战机剩余的所有燃油用于自燃和推动发动机前进。
将战机作为最后一发炮弹驶向敌人。
对不起,原谅我。
对不起,五条悟。
“夏油杰!夏油杰,夏油杰!”灰原雄疯了一样从帐篷里冲出来,脱力后跪在了地上,看到远处天空中巨物撞击后产生的滚滚黑烟和火光。
“岗村已经死了,夜蛾队长也已经坠机了!一个都不剩,一个都不剩了!”灰原雄尝试着从地上站起来,却怎么也没有力气。他捂着脸压抑地哭出来,脸上的血污和泪水混在一起脏了满脸,他将手握拳后一遍又一遍捶着地面上粗粝的沙石,尖锐的玻璃渣把手划破,可他像是感觉不到一样,仍然机械性地重复着这个动作,直到帐篷里的另一个人冲出来把他抱起。
“灰原!你叫灰原,你记住,你是春鹰!”总战区空军作战指挥官忽然扬起手给了他一巴掌,严厉呵斥道,“抬起头来,飞行员!你是春鹰,你是春鹰,灰原!”
“春鹰已经没有人了!”
“那他们会愿意看到你,会愿意看到他们特意保护的队友,好不容易活下来的你这样作践自己吗!”总指挥官掐住他的下巴让他强迫他抬起头来,而后又突然把他抱进怀里,用那只幸存的右手用力拍了拍灰原雄的后背,“你是春鹰的飞行员,你活下来,春鹰就仍然能活下来,你得活下来,不放弃地活下来!孩子!”
总战区作战指挥部恢复联络。
“总战区和第一战区医院!特急!家入医生!五条医生!”小通讯员慌不择路翻越围栏后跨步跑上楼梯把电文递给他们,“特急!”
“给我。”五条悟接过电文之后解开口罩系带念出来,“总战区作战指挥部:C城保卫战惨胜,敌方撤退至D城,三日后谈判。春鹰飞行作战队,全军……”
电文纸掉在地上。
“五条!”
家入硝子伸手想要抓住他,可是已经太迟,五条悟整个人向后倒去,连手术帽都没有摘下。就像电流突然终止,仿佛为所有希望画上休止符,一旦希望落空,身体也已经到达了不能再支撑的极限。
谢谢支持!!我会努力更新的!这一篇快完结鸟!
哦……快擦擦眼泪后面还有呢
不要啊不要啊不要啊一定要活着啊
有的,眼泪还有的,看到小油最后的战斗又有了
不不不比起榮譽勳章悟更想要你啊!!傑你一定要活著啊啊啊啊啊!
怎么办怎么办,好难受,全死光了,我的nanami、夜蛾老师,还有杰…一定还活着的对不对
21
他梦见夏油杰。
他分明完全没见过6岁的夏油杰,却还是梦见6岁的夏油杰。
6岁的夏油杰穿着破破烂烂的衣服走在大街上,时不时坐下来歇一歇,躲避周围向他丢石头的孩子,又跳上台阶,去翻比他人还要高的垃圾桶,找一些别人剩下的食物,塞进嘴里狼吞虎咽。五条悟发现自己是能移动的,他能够移动,能够张嘴说话,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没有实体,穿过人群跑过去抱住浑身脏兮兮的小夏油杰,却直接从他的身体穿了过去,看见小夏油杰走到一个看不清脸的军官面前,问他是不是有了一个家。
“从今天开始你叫夏油杰。”
军官——或者说五条悟十分确切那就是夜蛾正道,说完这句话之后将手掌抚上小夏油杰的头顶,对他说:“跟我回去,夏油杰,跟我回去吧。”
那就是6岁的夏油杰。
五条悟在梦里闭上眼。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闭眼,或许是因为十分清楚自己身处梦境而无法落泪,所以用闭眼来代替眼泪。
于是他睁开眼,看到了17岁的夏油杰。这是他第一次遇见夏油杰,在飞行部的弹药库。23岁的五条悟披上湿棉被之后义无反顾地冲了进去,在熊熊火焰中看到了因为窒息而浑身无力倒在地上的飞行员。17岁的夏油杰倒在地上,那双眼睛却睁着,直勾勾盯着冲进来的五条悟看,证明他的意识还清醒,于是23岁的五条悟对他说:“别害怕,我会救你出去,别怕。”
17岁的夏油杰咬着铁饭盒的握柄,手脚并用着起跳、上树,动作敏捷得像一只猎豹,可真正等他翻过医学部带着铁丝和玻璃碎渣的侧门院墙后,从树丛里钻出来,花着脸又露着笑的那副模样,真真实实就是一只黑背德牧。
五条悟闭上眼。没有什么能够换回17岁的夏油杰,没有什么能换回24岁的夏油杰,没有什么能这样做了。
这样的一个飞行员,在记忆之海中抛下鹰爪钩似的锚,在血肉中扎深扎透,扣住骨血,融进灵魂,这就是夏油杰,这的确、肯定的就是夏油杰。除了他不会再有人能这样深刻,这样确切,这样汹涌又这样澎湃地把五条悟的人生搅到翻天覆地,把他抛向理想与现实冲撞后撕裂的生命半空,又抱着他在地面平稳降落。不会有这样一个人再像夏油杰那样,带他从命运的谷底起飞,又在灵魂与爱意的世界之巅降落。
这就是夏油杰,这只是夏油杰,只能是这唯一的一个,他爱的与爱他的夏油杰。
……
“躺下!你现在躺下,起来做什么!”
医生把他按下去躺好,而灰原雄根本没办法让自己安心躺在担架上被抬走,他爆发了全部力量跳下运送伤员的卡车滚在地上,在身后护士和医生的尖叫和怒吼中挣扎着爬起,冲向另一辆专门运送重伤濒危伤员的军用皮卡。
“求求你们,求求你们救他!”
灰原雄抱着医生的大腿跪了下来,他的目光紧盯着担架上已经面目全非的夏油杰,颤抖着手去摸那条膝关节一下全部被炸断的左腿,血肉模糊的断面不断往外流血,用厚厚的衣服包住,一按下去,布料就渗出一大摊鲜血来。夏油杰的脸上全是黑色的硝灰和机油,他的腹部插着三块手掌大小的弹片,灰原雄失控地哭吼出来,想要伸手去把夏油杰脐下的一点红白相间的肉膜塞回去,被尖叫着的护士把手拍开。
“别碰那里!那是他的小肠,他的肠子!你知道吗!”
“求求你们!”灰原雄死死抓住眼前的护士和医生的衣摆,“他是春鹰,是春鹰的王牌飞行员!没有他我们都会死!没有他的话我们不会赢的!求你们……求你们救救他,救救他吧!”
“我们会尽力!他伤得太重了,不要耽误抢救时机!我们会送他去第二战区医院!”
“第二战区医院……”灰原雄从地上站起来,忽然抓住急匆匆想要上车的医生,摇着他的肩膀质问道,“为什么要送他去第二战区医院!为什么不让他在第一战区医院!明明现在就在这里,明明就在这里,那么近!为什么不在这里救他!”
“疯子!”被抓住的医生用力甩开灰原雄的手,骂他道,“疯子!怎么可能让他在这里救治?总战区指挥部这么多的高级将领、高级军官都送到第一战区医院,药品不够还要从其他战区医院那里要过来,怎么可能让他在这里接受治疗!”
“混蛋!”灰原雄冲上去给了他一拳,“他用生命去对抗那三架战机,他自己撞上去把敌机击落,是因为他我们才赢!是因为春鹰我们才赢!为什么不先救他!他会死的……他会死的,他不该死的!”
“疯子!疯子!”医生捂着被狠狠揍下一拳的脸向后退,周围好几个人冲上来按住灰原雄,拖着他向后走去。被打的医生大声吼道:“这是原则!药品和医疗救治是将领优先,是军官优先!我告诉你,就算有医疗条件,第一战区医院也只收治高级军官!把他带走,把他送上车,快一点!”
“恶心!恶心!你们这群混蛋!”灰原雄撕心裂肺地吼出来,眼泪混合着血液和泥沙一滴滴落下,他眼睁睁看着夏油杰被抬上军用皮卡,逐渐朝着第一战区医院的反方向驶去。
“我恶心?你不是说他驾驶着飞机自己撞上去的吗?难道他不知道自己会死吗?他既然都知道这么做自己会死,还是这么做了,说明他就不怕死,那你现在在这里来和我说什么?他死了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混蛋!一群混蛋!你们不配,你们不配!恶心!”灰原雄崩溃地哭喊着,几个人把他塞进运送伤员的卡车,离身后的第一战区医院越来越远。
家入硝子冲进病房之后把电文放在床边柜上,按住五条悟的手背给他拔掉了输液针,用胶带将止血棉花帮在他手上,急忙叫醒他:“五条悟!五条,醒醒!五条!”
他缓缓睁开眼,看见了第四战区医院惨白的病房天花板,还有一旁的家入硝子伸手去拍他的脸,听见硝子说道:“醒醒!五条,听我说,你听我说。”
“……硝子。”
“刚才有一通电话,是你弟弟打来的。”家入硝子按住五条悟的肩膀,目不转睛盯着他的眼睛,严肃道,“春鹰幸存下来的飞行员送往了第二战区医院,记住,第二战区医院!你弟弟打电话来说是一位春鹰的飞行员要找你,那个人叫灰原雄,他说你知道,他叫灰原雄!”
五条悟愣了愣,家入硝子把收拾好的东西转进口袋里交给五条悟,焦急道:“去回电话!去联络室给你弟弟回电话!”
五条悟穿上鞋向联络室飞奔而去。
“五条医生!”
“电话,接刚才从第二战区医院打来的电话!”
小通讯员被五条悟这副模样吓了一跳,点点头迅速按下回拨按钮,将电话线接通,听筒递给了五条悟。
“第二战区医院联络处。”
“次郎,是我。”五条悟顿了顿,沉声道,“次郎,我是五条悟。”
“悟!”弟弟的声音听上去很高兴,“你还活着,幸好……悟,你还活着!”
“次郎……”五条悟的声音有些哽咽,但仍然强忍着情绪说道,“灰原雄,我要和灰原雄通电话。”
“好,好,我去找他!”一向沉默寡言的弟弟格外激动,五条悟挂断电话之后坐立不安。他起身踱步,却在两分钟后电话再次响起时又下意识向后退去,颤抖着双手不知所措,直到小通讯员接起电话把听筒递给他,他才抓过听筒,对电话那头说:“第四战区医院,五条——”
“五条医生,SE2107,灰原雄。”
五条悟忽然将手掌覆上话筒。他的胸腔剧烈地起伏,红着眼对小通讯员说:“去和家入医生说,我一会儿就走,快去!”
“好,好的,五条医生!”小通讯员被他的样子吓了一跳,急忙跑了出去,于是通讯室里只剩下五条悟一人。
他缓慢地挪开自己的手,重新将耳廓贴在听筒上,对灰原雄说:“灰原,我是五条悟。”
“五条医生!”灰原雄在听到他声音的那一刻就已经哭了出来。五条悟从来没听过灰原雄这样哭,他捂住口鼻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压抑着呜咽过后对灰原雄说:“第二战区医院……我很快就会来第二战区医院,很快就来!”
“五条医生……对不起,对不起!我没有办法了,我真的没有办法了,五条医生!”灰原雄哭到几乎失声,“夏油……夏油杰的坠机点就在第一战区医院外七公里,可是他们不让他在第一战区医院!他们说第一战区医院要用来救军官,救高级将领,救领导……”
“不可能!没有这个规定……没有!从来都没有!他们凭什么——”
“可是没有办法了,五条医生!我跪下来求他们,我跪下来求他们救救夏油,求他们救他!可是才打完仗,什么都没有,药、纱布、绷带,什么都没有……春鹰只剩下我和夏油,可是他们不会考虑夏油杰是为了他们而牺牲的英雄,他们只会考虑夏油杰是不是高级军官,是不是高级将领,去看他配不配得到最好的医疗!我求过他们……五条医生……我求过他们,没有用,根本没有用!”
“灰原!”五条悟起身后语无伦次地对他说,“我很快就过来,我很快就来,我从东京带到第四战区医院的物资……我会带麻药和纱布过来,我会带过来!我带麻药和抗生素过来……夏油杰,只要他还活着!只要他活着,我只要他活着!我很快过来,很快……”
“五条医生,求你,只有你能帮春鹰了,只有您了!我没有办法了,我真的没有任何办法了!”灰原雄崩溃地哭道,“夏油送上卡车的时候已经没有意识了,左腿……下面全断了,骨头……肉,全断了!我看见他肚子上那么多血,那么多白色的膜,我去摸,可他们说那是夏油的肠子!那是他的肠子!”
五条悟挂断了电话。
他捂着胸口倒在地上打滚,似乎只有这样才能缓解突如其来的心悸和心痛。那是一阵难以忍受的阵痛,似乎有人用钝刀活生生在心上剜下一块肉一样,鼻尖酸涩到五条悟无法呼吸,他紧紧捏住自己胸口的衣服,慌乱地用手揩去从鼻腔喷涌而出的鼻血,视线一片模糊。
“五条!”家入硝子冲进通讯室后把拐棍丢到一边,跪下来把他从地上拉起来,把他抱进怀里,一遍又一遍地安慰,“走!快去,现在就去!五条,现在就去,现在就有车要去第二战区医院,你现在就去!”
“硝子!”
“带上麻醉药和抗生素,带上纱布和绷带,都带上!你现在就去,快去!我都给你装好了,车就在外面,快去!”
“五条医生,快,快走!”小通讯员冲进来拉住五条悟的手就拽着他往外走,“那辆,就是那里的那一辆,他们要去第二战区医院!您快上车,快上车!家入医生和我已经把您要带去的药品和物资都装上去了!”
“硝子!”
“你去,你一个人去,五条。”家入硝子摸了摸他的脸,忽然笑出来,“再见,再见,五条悟。快去,你一个人去,我在第四战区医院,你只要记住我在第四战区医院,你就还能回来,还能够找到我。快去,快去救人,救你的爱人,救夏油杰!”
小通讯员和从车上跑下来的司机把他拉上车,五条悟还想要回头看,汽车已经驶出医院区域。